“您来了。”
白昼, 天光很盛。入冬了,凌烈的寒风砭过千里深郁的林海, 薄雪积聚在暗褐色的泥土上,漫开覆水似的白, 赤红的血迹刺眼地扎在雪地上, 一滴滴一行行像跃动横窜的火焰。
尸首、残肢冰僵在雪泥中。
流淌的红血仍在从那只白皙得几乎一触即失的手指上滴落, 滴答,滴答,融进雪泥。
这里是守望森林的外围, 混乱无序的狩猎所。
哪怕黑死病飓风似的横扫过人间,罪恶和交易仍从未因为当头而来的灾祸止息过,亡命之徒一样的狩猎者和投机取巧者会谋取金钱到他们生命最后一刻。
所以他们死了。这里一片宁静,只有隆冬的风从高耸的枝木中穿过。
贪欲过盛的狩猎者将野性难驯的凶兽误以为无害的鹿羊, 圈进了猎场。
洛修斯向前走去, 叫了唯一活着的造物的名字:“谢菲尔德。”
精灵静寂地立在雪地之上, 循从命令的在眼前蒙着白绸。他听见了洛修斯的声音, 滴血的手指战栗似的发抖起来, 于是他悄无声息地背过了手, 轻声说:“我等到您来找我了。”
谢菲尔德似乎又消瘦了很多, 几乎和上千年前神明记起他,将他从邻近深渊的永夜之地放出的时候一个模样了。
“我在此,等候您许久了。”谢菲尔德的语调缓慢而停顿, 因为习惯于长久的沉默, 他组织语言很慢, “您来了。”
洛修斯曾经提出要为谢菲尔德治愈双眼,但谢菲尔德拒绝了。没有谁会发自内心地对健康的躯体感到抵触,所以洛修斯并不明白谢菲尔德为什么会拒绝他。
他只隐约直觉,在治愈双眼之外,谢菲尔德还恐惧着他会对他做什么。
而那件事,如果谢菲尔德不说,洛修斯永远都不会猜出谢菲尔德恐惧的是他抹去了谢菲尔德记忆。
心骨已经被取出了,倘若来日谢菲尔德失去了过往上万年的记忆,躯体上遗存的唯一记忆将是他见光流血的双眼,来验证他冗长的记录是真实的,是值得一无所有、连记忆都不存在的他相信的。
“我是来找你了。”洛修斯坦然以对,“你与我同享阳光下所见的一切,你看得见人间的灾厄,也应当猜得出我来找你的目的。”
“是的,我知晓您的意思。”谢菲尔德说,“所以我来等您了。”
谁也没有说洛修斯来找谢菲尔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像是无言的规矩,在无言中达成了共识。
谢菲尔德手发抖着,藏在身后,他并不为什么事而感到悲哀,无论是他人还是自身。
只是有种渴求从心底蓬发出来,叫嚣着让他向主问出那个他从未向主问过的问题。隔着绸带,谢菲尔德无法用双眼注视着洛修斯,只能海绵汲水似的聆听洛修斯的嗓音和呼吸。
短暂的沉默后,谢菲尔德启唇:“我可以,请求您让我知晓……我对于您来说,到底是什么吗?”
但主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谢菲尔德自己:“你认为你对我来说,是什么?”
谢菲尔德已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徒而无功。
当谢菲尔德以为自己是主的所属品时,主赐予了他智慧和自主;当他以为自己是主的仆役时,主拒绝去差使他,默然不语地接纳了他的亲近、亲吻、拥抱;当他以为自己是主的宠物时,主向他毫无保留,坦白了自己作为造物主的一切,从孤独、疲惫到陪伴、期望。
于是谢菲尔德以为自己是主的伴侣。
可当他以为自己是主的伴侣时,赐予他神志、接受他亲近、向他毫无保留的神明将他囚进了永夜之地,创造了新的陪伴。
所以,他算……什么呢?
谢菲尔德温缓的嗓音也开始发抖:“我是爱慕您的造物。”谢菲尔德从未说过这样的莽撞不敬的话,可他反而安心了,说出来了这些心底的秘密就不单单属于他一个人的了,哪怕主无所回应,仍为他分担了一点重量,让这些事不至于一直压在他脊背上让他无望,“所以我愿意为您付出一切,也甘愿您将赐予我的一切悉数收回,包括我的生命。”
洛修斯微怔。
主有什么不知道的吗?造物的心思,造物的情感,造物的想法——哪怕主不去故意窥探造物的内心,仍不会有谁能瞒得过造物主。
只是造物主不必理会。
世间繁杂,个体的悲哀和消亡永远不会引起神明过多的悲悯,同样的,个体的爱/欲与渴求仍不会让神明瞩目。因为他不必瞩目于此,他是主。
所以洛修斯不想让任何王视他为主,哪怕他在做着主需要做的事,他仍站在一个有七情六欲的造物的角度上看待他人与他事。
主可以对谢菲尔德说的一切置之不理上万年,但洛修斯做不到。
洛修斯叹了口气,一时无言:“谢菲尔德,你想怎样呢?”他低头看过自己人族化的手掌,哪怕已经开始了神化,仍显而易见地更类似于人族,“别将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