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机质的冷和痛苦在那双海青色的眼中交替着,像容不下彼此的水火。
承受不住从灵魂深处压迫而来的疼痛, 男人倏地跪倒在地, 洁白的长袍逶迤在漆黑的石面上, 他捂住眼,手指用力得发白, 血色全失。
红色、滚烫的血从他指缝中流失而出,染红他的手背, 手臂,滴在碎裂的地面。
黑线从裂缝中,像从深渊中涌出, 藤蔓般纠缠上男人的躯体, 蜿蜒过奢丽的长袍, 慢慢沿着他的躯体向上,再慢慢消散。
他像会就此被拉入深渊。
他的嗓音因为疼痛而嘶哑:“缇娜死了……缇娜死了, 诅咒没有消失……你是谁?”
偌大、荒凉的废弃大殿中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自言自语, 像失去神智的疯子。
只有男人一个人能听得到来自于深渊的声音——
“我是你。”
男人无意识地喃喃:“你怎么会是我?”即使在最痛苦的情境下, 即使灵魂仿佛要被击碎一般,他仍记得他背负的诅咒, “为什么诅咒没有消失?”
“你所求者永将求而不得, ”深渊发出嘲笑的笑声, “这不是诅咒, 是对你的预言。你追求光, 所以你求而不得, 弗拉德,这是对你未来的预言。”
男人怔怔地跪在地上,血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中流淌出。
他已痛得脑海一片茫然,只有世间真正的恶魔在他耳边的喃语——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求而不得吗?”
“因为我是你的一面,你与我是一体的,你生而为了我而诞生——弗拉德。”
“你追求光,所以到你死,都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恶魔在笑他的愚蠢:“世间没有从天而降的礼物,所有的礼物都有它的标价。上万万的造物生老病死,为何独你死而逃生,脱离秩序,向黑暗换来力量与永生?”
男人无法喘上气,他嘶哑着问:“你要取代我,占用我的躯体吗?”
黑暗中的声音高高在上的怜悯:“我从不是取代你,而是我与你是为一的:你是我虚假的、具有生命的一面,而我是你真正的、类于神灵的一面。你现在的所求,是我曾经渴望得到的。”
疼痛暂时切断了男人的声带,让他无法发声。
眼前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浮动着银发少年的身影,少年身后渐渐重叠上白色长袍的男人——那是主。
你所求的,是我曾经渴望得到的。
他所求的……求的,上千年来,只有一个。
意识混乱着,恶魔仍在耳语:“你终将有一日与我融为一体,弗拉德,真假将为一。预见能力不是我赠予你的恩赐,而是你作为我,作为神明的另一半,生而该具有的能力。”
男人渐渐放下手,他的手掌已经浸满了血,他的脸颊上也是血。
那双曾经盛着光辉的海青色的眼,渐渐暗淡下来,转动的金环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
他完全脱力地跪倒在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疼痛从来不会让弗拉德恍惚太久。
哪怕是极致的疼痛。
但凡他曾在关键时刻犹疑、恍惚、愚蠢过,他就不会活到今天。
弗拉德慢慢地将自己重新撑起,抹去脸颊上的血迹,冷笑着:“所以,你的意图?主保留了属于光的力量,而你悖逆光,你要弑神吗?”
恶魔同样发笑着,但他没有回答:“来日你会知晓,现在不是告知你的时机。”
有蹊跷。
有隐瞒着他,但他需要知晓的事——与他息息相关,他应该注意到,在现在想起来,然后质问深渊中的恶魔的事。
这件事是什么事?
有哪里不对?
哪里是以他目前所知,仍无法被解释的事?
弗拉德已经将自己撑起身,踉跄地站住。
是什么?
弗拉德隐隐摸到一条线,却捉不住它,疼痛干扰着弗拉德的正常判断。
他无力地攥紧手。
恶魔已经开口:“我是你的另一面,你与我共享着躯体与力量,但你应当已经察觉,对于暗的力量,只有我才能掌握完全,而对于这副躯体,你的掌控权占有绝对优势,我不希望你去做一些蠢事。”
“我想你不至于愚蠢到以为在主面前坦白将拯救你,这只会让你死去,像废弃物一样,被丢在角落里死去。谢菲尔德已经为你做出了良好的先例。”
弗拉德骤地松开了手。
混乱的线团中,他摸到了线头。
他平稳下声音,问:“你操纵着我的躯体来到了地狱,见到了洛修斯——为什么?告诉我你来找洛修斯的原因。”
对,为什么那个存在要来找洛修斯?
不可能出于洛修斯与主一体的缘故。
“他”不会来找主。
或许他与“他”的确是一体的,弗拉德得以共享极少部分“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