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偷窥过他沐浴,看他在河中泼水上身,马虎地洗着四肢,可不管他如何搓洗,哪怕用了上好的胰子,身上却永远附着着一层隐约的黏腻腥臭。
他于我有养育之恩,可是他的存在,却更像是黑铁井盖,虽破烂又遍布青苔铁锈,却无法撼动,死死地堵住我飞向自由的出口。我怕他,却又情不自禁地归顺于他,在他无法抵挡的强势下,恭顺地臣服着。
我呆滞地走到厅里,空荡荡地坐下了;又呆滞地起身,虚无地漂浮在船里各个房间。
游荡过厨房门口时,我仿佛被电击中了:养父,悄悄地将一些粉末撒进了三个搪瓷碗,用清水化开,再和绵粥搅拌均匀。他动作迅速,悄无声息,下了药后,又淡定地拾掇着其它菜肴。
父亲要做什么?毒杀他们吗?可为什么,连我也要一起呢?不过也是呢,铭小雅和陌青鸾,看起来如此富贵娇养,养父想必是动了财心吧。而我,不过是捡来的孩子,今天,为了迷惑目标,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他们,走不了了。
心底有什么森森笑着,竟然诡异地安定下来。是的,不再痛苦彷徨,绝望地想抓住什么。我想,我做出决定了――铭小雅和陌青鸾,我不会让你们走!
我知道,若说出养父的计谋,也许能得到更多的关注,感激和亲昵,可我要的不是那些可怜兮兮的施舍!我要的,是你们的全部,你们的身躯灵魂,你们的幸福未来!
大家,今天都要死:既然不能随你们羽化飞仙,那我便成为顽石,拴着一同堕入地狱。
我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的我在高声谈笑,猜拳喝酒;而另一半的我如枯木犒灰,惶惶终日。我害怕,但并非于死亡,而是对那浩淼无垠的未知旅程。
眼看着,他们毫无防备地吃着小菜,他们小小口地饮酒,最后,他们喝下了粥。恍惚间,我就这么被推到了绝望之境:身后黑黝黝悬崖无底,前方云雾蒸腾如虚似幻,而我,再无处可逃。激动狂躁中,我笑了,也端起粥,仰头灌了下去。
粥里没有不妥的味道,可是我知道,这十四年的河舟生活于我只是一场燥热虚无的梦魇,爱过痛过挣扎过,但依旧无能为力一无所有。我低贱的性命,如低空盘旋挣扎的灰烬,终该缓缓落下了。眼里涨出了泪水,可我此时的笑颜,也如春日桃花一般羞赧绚丽吧?
越来越热,越来越昏沉死神为何不怜悯我,早些将我带走呢?体内涌起的不是剧痛恶心,而是情欲。神啊,我到底吃下了什么?
什么都看不清了,唯一感觉到的,只有身边的铭小雅身上源源而至的融融暖气,这是一个男性的气息,混合着他独有的馨香。我们坐的如此相近,扭头便能瞧见他衣裳上的细针花纹在眼下微微晃动,这是我的铭小雅,我朝思暮想的人
我疯了,理智倾塌破碎,冲破了最后防线。
他的初醒的怔忪一瞬间散开,焦灼浮上了眼,我只觉得自己狠狠地被击到边上,接着,便是四肢百骸刺骨的痛。他飞奔进船舱,没了声音。
我四肢张开,歪在角落里。少女的*,本如此让人情难自禁。可我的裸身,却如此幼稚粗劣地摊在一堆箩筐缆绳中。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只爬起身,穿好衣裳,扭头看到了自己手臂鲜红的朱砂。
在船头坐很久很久以后,我吸了口气,钻进舱里。
铭小雅在客舱里,陌青鸾躺在床上沉眠,她病了。秋意寒凉,我用棉胎和新晒的薄毯子,给她铺了舒服的床,又吊上干净的帐子,点起安神驱虫的薰香。
她烧得厉害,脸色发青,连梦中低低呓语都带着惊惧和哭音。我拧手帕给她敷了额头,再往脖子后垫上巾子。
铭小雅换了身素服,在床前守着青鸾,我几乎不敢看他,而他,也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忘记了我们的那一夜。从清晨到夜晚,他就那么坐着,握着爱人的手,压抑地沉默着。送入的饭食饮料,他总先含些哺给对方,直到青鸾挣扎着咽下,自己才肯用饭。
有时,他会望向我,让我送点粥和小菜。可是他的目光是那么平淡无波,无论我如何寻觅,都不能在那刹那的目光流转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情意。
“朱朱。”养父在厨房淡淡地叫:“过来吧。”我进去,抬头直视着他狭长的鹰眼。那眼神我一直厌恶着的,锐利油亮,总带着粗野的冷酷和残暴。不过这次,他的表情却意外地温柔了,带着些诡异的满足,看着我,又好像看着我遥远的身后。
他给了我药,让我留住他们。我没有问留住的理由,也没有问下药的缘故,只是握着药,痴痴地想着。“去镇上米糕铺子边的李记药行请大夫,抓药时,多取二钱苏叶掩盖药粉的效果,即便将来他们疑心,也无法查出。”
养父出门了,数周都不会回来。我疲惫地依在门边,看小雅笨拙而仔细地拧着布,给青鸾换巾子。青鸾的烧愈发重,药抓来了,浓浓地炖了一钵,我和铭小雅,每天轮流喂着。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破碎的洋娃娃,眉眼依然清丽绝滟,面色也稍透了生气,可是原本周身散发的倔傲凛然之气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