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答应了。我另外开辟出一张书案,与他相对而坐,两人轮流抄录,清理的速度大幅加快,申时二刻左右,六个书架的书就依次理顺归位,我重新清点了一遍书的数量,数目不错。
谢过齐韶,而后半月每日皆是麻烦他,渐渐熟稔,常会与他谈论书中内容,涉猎广博,而他所知并未受限于他史官一职。
他往往更有兴趣与我谈论政事,谈得最多的便是《圣朝遗录》。而我对此类清谈并不陌生,过去冬日闲来无事,书院学生大都放假回家过年。一家人三口蜗居在家,父亲就常常与哥哥谈论政事,我也参与其间。
然而之前的事教训太深,上官氏的告诫,我铭记于心,遂有心藏拙,收敛了自己的聪明。大抵我是女子,齐韶对我依旧存着偏见,当我刻意说出不甚高明的见解时,他依然刮目相看,与我交谈的兴趣也更为浓厚。
离开天禄阁时,天上又飘下细细的雪子,我伸手接住微小冰晶,如今是一月末,算来应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
次日清晨醒来,起得早了,支起窗子,院内银装素裹,我只披了一件青灰色夹衫,痴立与窗前赏雪。
恰巧乔希腋下夹着一卷纸,捧手呵着气推门进屋,嚷着就要找裴裳。而裴姑姑昨日后半夜被人匆忙请去,至今未归。我替乔希倒了一杯温水,才过完上元节,她也穿得喜庆,银红色小袄衬得她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她接过瓷碗,笑问我手上的划伤好些没有。
我心中刺痛,面上还是精巧地笑着,道:“裴姑姑配了些药,应当不会留疤痕的,你是要找我去堆雪人才问的吗?我的手沾点雪水也是无妨的。”
“我的手可沾不得雪水了,都生满了冻疮,”乔希将手摆给我瞧,“我哪有你那么好命,沈侍医还惦记着你,让我给你送沈家秘制的融雪霜。”
“是他――要你拿给我的?”我一字一句地咀嚼乔希的话,从袖中抽出那不离身的青瓷梨形瓶,心中暗藏的情绪无数倍放大。
他还是惦记着我的,那为什么都不肯见我!为什么不见我的话是他提出来的!
“沈侍医让我交给你,他说他一直是将你当做妹妹的,”乔希低着头,又不时地觑我几眼,“这事我想还是瞒着你的好,你既然知道了,且不要冲动。”
我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如同被魔障迷住心眼,只披着夹衫,推开懊悔不已的乔希,推门而去。
门外的积雪埋过脚踝,乔希扶着门,对我高声喊道:“你要做什么!你见了他,又能怎么样!想想沈家,想想司药,你与他到底是没办法的啊!”
时辰尚早,雪地中只有疯狂奔跑的我留下一排脚印,雪水浸湿鞋袜,凛凛朔风灌入我敞开的衣襟。纵然如此,我还是不愿停止,不愿停下来思考。
终于我失却所有力气,仰面倒在雪地中,如卧在松软的丝绵衾被,只是冷得彻骨。
晨光熹微,磊磊积雪覆压在青绿依旧的苍松翠柏之上,泛着萤光,天地安静地仿佛只剩下我一人,侧耳倾听,不时可听闻墙外竹林被积雪崩压折断之声。
我已经无须去问他什么了,纵使心中千百个不愿接受他托乔希说与我听的答复。然而正如乔希所言,我与他走到今时今日,皆是无可挽回。
他是沈氏一门直系唯一的继承人,而我险些置他于死地,莫说他,沈氏就不会接纳不知天高地厚的我。
既然沈氏容不得我成为他的妻,那么幸而他心中是将我当做妹妹的,否则如今苦的就是我与他两人。思及此处,忽然莫名庆幸,与他无缘无分。有缘无分,无缘有分,都会折磨两个人的心神。
幸好苦的只是我一人,只是我一人,至多是躺在雪地里忏悔罢了。大抵这些天哭得太多,双眼干涸得流不出一滴眼泪,心却被纠结的藤蔓紧紧缚住,难以喘息。
天空渐渐明朗,雪后晴空明澈如沈未病的眼眸。父亲曾言以眼观人,双眼纯净之人,定然亦是心如琉璃,不染尘埃。父亲恰有一双透彻洞悉万物的双眼。
耳边朦胧回响起碎碎唏嘘,那是佛前祝祷时,听得僧人的庄严警语,俗世红尘,执着何为,拈花一笑,尘寰种种,善恶情恨,一念之间。
心中的相思藤蔓压到最紧时,禁不住那最脆弱的一击,突然就挣脱了,相思支离破碎,零落一地。大概真的只需一念,我就解脱了。
唇边笑意如悄悄生出的五月蔷薇,我为他哭过笑过,做过一场梦,在春天发芽,秋天枯槁,而今要将对他的情恨埋入坟茔。
我仰望苍穹,埋身与冰天雪地之中,终于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乔希循着脚印追了上来,她将我搀回内药局,我笑言自己才做了一回疯子,让她不要担心,顺便将她推出门外去,叫她安心忙去。
被我身体融化的雪水,在我背上重新凝结为一层厚实的冰。我换下衣裳,抱上几本书就赶去天禄阁了。
或是在雪地中躺得太多,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但我并未在意。因着自己的身体异常好,南方来的秀女在帝都的第一个冬天,大都会病上一个多月,而我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