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移向别处。
十一月底的天气,长久地不开空调。砖石结构被从外向内冻透了,站久了能教人打起寒颤。
厉戎扇走了眼前的灰尘,神色淡然。
——在他的记忆里,这套房子倒是一直都这么冷。
他关上大门,穿过空旷的客厅,顺着楼梯上了三楼,推开左手边的白色房门。
——厉戎习惯性地开了灯。
原本背阴的房间,光线变得明亮起来。
这是一间二十平的卧室,看得出居住的原主应当是个少年。
墙壁一侧被刷成干净的浅蓝色,木质家具大多纯白,只在角落里有一架纯黑的木质书柜——这是从杭市直接运来的。
是厉老爷子送给厉戎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书柜上层带着玻璃隔板,因此免于受白布荼毒。
厉戎从最上面一层摸出一本《莎士比亚悲剧选》,烫金的黑色书封被轻松剥开,露出一只同等厚度笔记本。
扉页有工整的两个学生字——日记。
厉戎垂下眼睫,感觉心跳被无形的指针拨快了一个档位。
——他有一个秘密。
祖父去世后,就再没有别人知道。
大约十几岁起,厉戎总会时不时做一种怪梦。在这种梦里,他只能以第三人称视角旁观自己。
梦中他的视线总固定在自己周围几十米的范围以内,更远的地方,都就会被校正成一片模糊的白雾。
身为主人公的自己,却能在不同的年龄段来回穿梭,经历同一段人生。
梦里他进入高中,校花在天台向他表白。
梦里他进入大学,受到导师赏识,连续数年稳坐全系绩点第一。
梦里外祖父去世,他在灵堂沉默流泪,父亲和继母却不见踪影。
……
它们场景精致,视听五感一应俱全,像一部隐藏摄像机拍成的4D记录影片,每个细节都宛如现实再现。
最怪异的莫过于——他醒来以后,梦境的记忆也不会消失。
最初的几年里,厉戎并没有在意它们,他是个无神论者,就把巧合归结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偶尔他会把梦境的内容都誊抄在日记里,但也只是记录,并没有其他打算。
梦境里校花向他告白那天,他特地绕路去了更远的第二食堂吃饭,没过多久,就有人看见校花和篮球队队长有说有笑地牵手回家。梦境里他在体育课上因为长跑绊倒摔伤了膝盖,他请假去了英语教研室自习,班上没有任何人受伤。
什么都没有发生,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
于是厉戎确定地想:果然不过是做梦罢了。
但短短几年后,厉家如梦境中一般轰然垮塌,厉老爷子病倒在床,陈瑜不肯离婚,只是在客厅里一根连着一根地抽烟。
厉戎在茫然中翻出了书架里已经落灰的日记本,一页页从开头翻到最后,手指从僵硬到颤抖——本子终于滑到了地上。
……为什么它们成真了呢?
他抱膝坐在书柜旁,忍不住咬着嘴唇想:
如果他没有尝试更改自己在梦中的选择。那些梦境,会不会就是原本真实的未来?
偌大的房间一片静寂。
这里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那天北城大雨,十六岁的厉戎没有撑伞,他一路步行到了七公里外的火车站,买了一张回杭市的车票。
他像只落汤鸡一样,跌跌撞撞冲进杭市第一医院,在祖父床前讲述了几年来的每一个梦境。
最后厉戎问:“是我的错吗?”
如果他试着去相信它们,去改变命运轨迹中的一条车辙。
一切会不会与如今的境况不同?
如果现实是可以更改的,那么没有选择改变的我,是不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祖父却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缓缓道:“不是你的错。”
自从厉戎的母亲去世,厉戎的父亲厉行止就不再是那个谈笑风生的新锐学者。厉家因为厉行止走上穷途末路,早在厉行止沾染赌博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即便厉戎的梦境再早几年降临,一切也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太晚了。
这梦境杀人诛心。
独子厉行止的路已经到此为止了,他绝不会让孙子再背上这份他不该承受的重担。
于是厉老爷子又说:“答应爷爷,这件事决不能对第二个人说。你要把它带进棺材里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懂么?”
厉戎沉默着擦去眼泪。
——他懂了。
厉老爷子去世后,厉戎有很长一度时间抵触睡眠——他不想做梦。
但没多久,他在课堂上当堂晕倒,只好转变了态度,曲线救国。
不睡觉人会死,他不能不睡觉。
但双倍的安眠药可以让他不做梦,那么安眠药就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