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弘治十三年的第一场雪,来的似乎比十二年早了些。 北直隶彰德府磁州的一户人家,躺在被窝里的少年,迷迷糊糊地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动静,便想到是盐粒一样的小雪从天而降了。 他翻了个身,将身上单薄的棉被又裹紧了一分,嘟囔道:“弘治年间,果然是小冰河期啊......”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猛然推开。 屋里仅有的一丝暖和气儿,全被门外的冷雪给吹散了。紧接着,又是一声泼辣的河东狮吼:“兔崽子还不起床,这都什么时辰了?!” 推门的是一位妇人,身量高挑,容貌生得很是秀丽,一双眼睛也黑白分明,非常的有神。只不过,生活的重担压抑积蓄在心中,使她面容上不由多了一丝憔悴。 少年看到这妇人,立时吓得一哆嗦。 但一想起自己目前的状况,又赶紧装出一副懵然虚弱的样子,支支吾吾地开口:“娘......我头疼,晕乎乎地难受。” 天可怜见,这个称呼他是用了多大勇气才说出来的——毕竟,前世他何瑾年岁跟这少妇也差不了多少,可穿越到这里后,发现明朝人结婚是......真的早! 他娘崔氏今年芳龄三十。在何瑾那个时代,这可能是还未出嫁的年纪,喊姐人家恐怕还不乐意。 可在这个时代,何瑾今年却已十四岁了...... 崔氏却不由冷笑起来,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骂道:“装,接着给老娘装!脑子烧坏那病,你六天前就好了,还想跟老娘耍这点小聪明儿?” “你,你已经知道了?”何瑾顿时一脸震惊,接着就疼得龇牙咧嘴求饶道:“哎,哎,娘,你轻点,我可是你亲生儿子.......当娘的,要温柔慈爱啊!” 疼着叫了两声娘后,他忽然发现这个称呼,竟也没那么别扭难为情了:怎么说呢,贱人就是矫情! 对于老娘的泼辣凶悍,何瑾虽然嘴上抱怨,但心里是没丁点儿怨气的。 六天前穿越来后,他已将这户人家底细摸得很清楚了:不得不说,这户人家......可真不是什么穿越的首选! 嗯......严格来说,两年之前,这家的光景还是可以的。 便宜老爹是衙门的一名典吏,工食银加些常规陋习很是够养家糊口,甚至还让儿子读了一年半的书。 然而,两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便宜老爹被白莲教逆匪袭杀——据说这倒霉孩子在门口亲眼所见,直接被吓得大病了一场。 家里顶梁柱一倒,没了收入来源,日子立时一落千丈。 衙门里虽给了些烧埋钱,可料理完丧事儿还要给儿子看病,那点烧埋钱根本就不够。就算动用了积蓄,可这儿子两个月来时好时坏,一直没好利索,人也变得呆呆傻傻的。 崔氏就这样一边照顾着儿子,一边接了个浆洗缝补的活计,日子过得很是辛酸。直到六天前何瑾穿越过来,才算意外地解救了这个家庭。 “你爹死得不明不白,家里就剩你一个男人。如今你也十四了,也该学着撑起这个家了!”崔氏嘴上骂着,似乎又被勾起了伤心事儿,不由眼泪就要流出来。 但她是个要强的女人,眼泪还未流出,面容上不认命的坚韧已后来居上。 调整了一下心态,她又换了温和的语气,苦口婆心道:“瑾儿,娘知道亲眼看到你爹遇难,是真被吓病、吓傻了。可你爹终究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听娘的话,从今儿起就振作起来,出去好生找个差事儿。别再出去鬼混,别那么不懂事儿了,行吗?” “娘,家里的光景我是知道的。”何瑾面上不由泛起了无奈,摊手说道:“但像你那样起早贪黑的苦干傻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顿了一顿,他便阐述了自己的观点,道:“做人呢,最重要的是有理想!” 崔氏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杀气,是那种想动手干掉自己儿子的怒气。可她却很好地掩饰了起来,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柔声问道:“那瑾儿想做什么?” “当官儿啊,最好当贪官!”何瑾没看出妇人的冷厉,反而一下来了兴致,语如连珠地说道:“娘啊你看,这时代士农工商、等级森严。你所处的等级越高,享受的权利就越大,反之,受到的限制就越大。” “儿子的脑子里,倒有很多挣钱的法子。可一个无钱无势的百姓去经商,能守得住万贯家财,能不被人眼红霸占了?” “所以,只能咱先有些实力,再把生意做起来。到时候,别说过上爹还在的那等宽裕日子,就是一跃成为豪门,也不是不可能啊!” 何瑾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越来越慢了。因为这时他发现老娘眼中的杀气,已凝为了实质,黑亮的眼珠子也滴溜溜地四下乱瞅。 终于瞅到床脚的笤帚,崔氏一把抓了过来,劈头盖脸地就向何瑾头上砸去:“当官儿,还想当贪官儿!人家官老爷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儿!” 何瑾赶忙一边躲闪,一边起床穿衣,嘴上还喋喋不休地说道:“亲娘咧,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是要谋杀亲子啊!” 最后,他委屈地语重心长道:“当娘的,一定要温柔慈爱,要给儿子母爱的关怀啊!......” 崔氏陡然停顿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道:“母爱的关怀?” 何瑾点点头,目光里露出几许期待。 母子二人陷入短暂的寂静...... 片刻之后,小屋内忽然爆发出清脆愤怒的啼吼声,一口的标准凤阳官话。 “你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爹娘辛辛苦苦让你念了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