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以“爱卿”相称,而是以昔年的称呼相称,很显然,左弗在天子心中的份量的确不轻。
仅仅一句试探就让这个素来冷静的天子恍惚了心神,由此,足见她在天子心中的份量。
钱谦益半耷拉着眼,望着自己面前的酒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发出了一丝旁人几不可闻的叹息。
旁人或觉天子刻薄,对待功臣都如此防备,可谁又想过,天子如此概因用情太深。
他寻求的平衡不仅仅是为了他的江山啊!还有一份是为了当初的诺言,保左弗一生荣华富贵!
他若不压制左家,朝臣攻击更甚,除非左家造反,不然下场如何真不敢想。
在这大明,文官虽无武力可却掌握着舆论大势。乡民无知,很容易被鼓动,即便左弗民望很高,可若是朝臣,乡绅群起而攻之,堆积起来的名望也是很容易被毁灭的。
提防着又喜欢着,或许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痛苦了。
他自己曾经也风流过,最后归心于一人后就成了痴儿,男人这种东西浪荡得很。只要有机会就要浪荡,这种根性很难改变。但一旦遇上能降伏自己的那个人,便是痴心不改。
男儿的痴情比女儿家可可怕多了。男子要么不动情,动情便是一生。如那英国公,都说他是怪人,可妻子亡故后,却是再也不肯再娶,连枕边人都没有,细细深究,就是用情太深,再难对旁人敞开心扉,哪怕会绝后,都不愿辜负了那女子。
天子也是一样的。
他早早封了左弗为县主,断了她入后宫的路,他在那时就忍着痛苦做出了选择,这种选择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便便沉淀,让他会时时刻刻地感觉自己负了一个女子。
可在江山面前,他又不许自己有这样的愧疚。昔年,先帝殉国煤山,他几经磨难,逃出京城,一路上见了无数惨剧,而这些惨剧真是因为朱家子孙无能造成的。
在目睹了那多人伦悲剧后,他又怎能为了儿女情长舍了江山?曾经的小爷他是见过的,而现在的天子,他觉着还是当初的那个小爷。
只有心里有大慈悲的人才能舍弃小我成就大我。
这才是合格的君王!
这才是合格君王该做的事!
钱谦益一直冷眼旁观着,他将所有的事都看清楚了,所以看到左弗与朱慈烺这样面对着时,心思细腻且感性的他不由生出几分惆怅来。
这份愧疚,这份爱而不得会让天子渐渐失了正心,变得偏激,而左弗并不是那种能逆来顺受的人,她的性子就像草原的野马,她可以过着贫穷的生活,但却不能没了自由与尊严。
她的眼里没有尊卑上下。
这是钱谦益观察多年得来的结果。
能约束左弗的只有情谊。
可偏偏天子想岔了,而身为臣子,他已暗示多次,可天子在这件事上似乎已陷入了自己的逻辑旋涡里,无论怎么暗示都我行我素。
到底还是舍不得放手!
到底还是不够狠!
若是够狠,就该放了左弗,让她自由,让她想嫁谁就嫁谁,让她安心的去发挥自己的才能,如此,必是君臣和谐,来日成为史书佳话,君臣和睦的典范。
可天子不能!
他不能看着左弗嫁人,他还做不到,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局面。
钱谦益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不由轻轻摇头。
当初既然选择了,就要做到无悔啊!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不过……
似乎这些也与他无关。
经过这次的事,他也感觉身心俱疲,天子的猜忌心的确也很重,对文人的感官很不好,他感觉自己也该早早退休,回家养老去了。不过,左弗若接任应天府尹的话,自己还是得勉强再撑个一两年,起码也助她度过这一两年,留个香火情,以后子孙后代少不得还要她照顾一二。
反正天子提防归提防,但左弗只要不造反,大抵还是没事的,还是能继续荣耀的,虽然左弗憋屈了些。
又喝了口酒,将心头的惆怅撇去。
老人家了,还是想点开心的事比较好,这等烦心事就让年轻人烦去吧。
“陛下,臣想替一个人讨个封赏。”
“哦?”
朱慈烺有些诧异。
左弗虽然会在奏章上为人请功,但那都是既定流程。毕竟,大战过后,总有杰出的将领冒出来,如实奏报举荐也是正常的。但像这样正儿八经地讨封她可从未有过,那么……
她是要为谁讨封呢?
左弗望向自己座位,道:“这位姑娘是湖州知州之女尹栀蕙。因清军来犯时,父亲殉国,母亲殊死抵抗,兄长为救她而亡,故已成孤女。而她在老家已无甚亲人,都是远亲,回乡怕是讨不了好。
而当时清军将她推到阵前胁迫臣时,她高昂头颅,宁寻机而死也不愿拖累臣,臣觉她有其父风骨,且知书达理,能写会算,故臣想为她请封,让她挂一文书之职,为臣打理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