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左光斗难以言状的痛苦,陆扬赶紧安慰道:“老师莫急,不能联蒙,并不代表就没有办法了”。 “哦”,浊泪横流的左光斗讶道,“还有什么办法?” “分而划之,虽然大明不能联蒙抗金,但可以离间、挑拨蒙古与女真人的关系,让它们之间冲突不断,至少不能形成联盟。甚至,在事实上,不妨给蒙古人提供一些帮助,例如对其开放互市等等。总之,对蒙古,采取绥靖的和平方略,对女真的后金政权,则严厉抵御。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联蒙抗金”。 “嗯,也是个办法”,左光斗点头道。 “另外,‘草原均势’不是只有蒙古,还有朝鲜”,陆扬补充道,“咱们不能联合蒙古,还不能联合朝鲜不成?不同于蒙古,朝鲜可是本朝属国。虽然,自萨尔浒以后,朝鲜国王李珲,在大将军姜弘立的怂恿下,宣布断绝与本朝的藩属关系,转而朝觐女真。但是李珲在前年的政变、内乱中被推翻,被废为‘光海君’,朝鲜继立的新王是李倧,他对于其伯父‘光海君’的所作所为,可是不满,相信他是一个可争取之人”。 “此言极是”,左光斗讶道,“那李倧去年年底,刚刚上奏本朝,请求重新归附本朝,请圣上册封呢。若不是阉党突然发难,为师我或许都有可能会成为朝廷的遣朝使。不过,此事尚未对外公布,你是从何得知的?” 陆扬苦笑,暗道:我难道还能如实告诉您,我是在前世历史书里看到的呀,只好道:“学生并不知道朝鲜有意归附的事情,只是就事论事,觉得理应如此而已”。陆扬对晚明史,其实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多的了解。不过,他是一个哲学博士,自然不可能绕过一个著名的思想史学者葛兆光,而葛教授恰好写过一本与朝鲜颇有渊源的书——《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通过这本书,陆扬倒是对晚明朝鲜的事儿,知道了一个大概。 看着陆扬,左光斗感叹道:“为师不如你,多矣”。 “师父言重了”,陆扬对左光斗的伟岸人格,极是崇敬,自然不敢受他这样自贬相夸的赞语,何况自己也只是歪打误撞罢了,于是引开话题道:“不过,朝鲜只是一个策应,有萨尔浒的殷鉴,朝鲜断然不会轻易出兵去捋女真人的虎须。所以,关键仍然在于自强”。 “要是能自强就好了”,左光斗叹气道,“天下能征善战的军队,哪一支没有被征调到辽东,可是,无论是川军,还是秦军,甚至于戚武毅当年操练的浙军,谁在辽东,不是一触即溃?哪里还有自强的可能”。“武毅”,乃戚继光的谥号,戚继光的浙兵,在辽东,也折戟沉沙后,满朝上下对辽东,确实已经不抱希望,毕竟戚继光乃太祖、成祖开国后,两百年来,罕见的无敌战神,浙兵的衰落,意味着明军盛世巅峰的落幕。 “不”,陆扬否定道,“无论川军、秦军,还是浙军,在辽东,都只是客兵而已,所以他们没有真正的斗志。浙军,或者说是戚家军,当年那么英勇善战,无他,只是因为他们战斗的地点,是在浙江本乡本土,战斗的对象,是肆虐浙江全境的倭寇。父母、妻儿在后,他们退无可退。所以,才能一往而无前,所向而披靡”。 一番话,说得左光斗眼前一亮。 “在辽东,要建立一支无敌义师,不能指望任何客兵,只能寄希望于辽人自己”,陆扬沉声道,接着他说出了那句后世人人皆知的名言:“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 震撼,这是左光斗目前最大的感受。眼前这个才十六岁的年轻人,让他感到深深的震撼,同时,作为他的老师,左光斗感到欣慰、骄傲、自豪,“有你在,老夫哪怕立刻死去,也没有遗憾了。大明,就拜托你了”,说完,左光斗竟然深深一揖。 陆扬赶紧扶起老师,左老师被扶起后,赶紧在草堆里,摸了起来,终于摸出了他暗藏的笔墨纸砚——这些都是一个同情他、仰慕他的狱卒,悄悄捎给他的。“写吧,快点把刚刚你讲得那些都写下来”。 陆扬只好奉命,将那些个“草原均势”、“联朝灭金”、“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等等理论,诉诸笔墨。 写完后,左光斗从头至尾,又仔仔细细地拜读了一遍,欣慰地微微颔首后,在陆扬的文章后,附写上一封短短的书信,在这封信中,左光斗极力肯定了陆扬的学问、才情,以及他的见识、谋力,言辞恳切,请求孙承宗为国惜才,无论如何,保下陆扬,并表示陆扬是他的关门弟子,请孙承宗看在自己这个将死之人的份上,尽力而为。 写完,左光斗在深夜时,悄悄地将信交给了那个帮他的狱卒,藏在袜底,带出诏狱,托人转呈远在辽东的孙阁老去了。 看着那狱卒将信藏于袜底,陆扬暗道:希望孙阁老看信时,没有用手蘸口水翻页的习惯,呵呵,否则谁蘸谁知道。同时,又不禁怀念起了苏州的著名小吃——袜底酥。苏州,是陆扬这世的故乡,那里有他的一切牵挂,想起袜底酥,陆扬一阵阵温馨,片刻后,又笑骂道:苏州人真恶搞,好好的酥点,非要叫“袜底酥”,好好的碧螺春,又非要叫“吓煞人”,面饼卷油条,则叫“荷叶包死人”,也不知是谁想出来,这是不让人有胃口吃饭的意思啊,呵呵。回忆起这一切的一切,虽然身在阴暗、潮湿的诏狱中,陆扬心里却暖暖的,暗暗默祷:愿玥儿、汐儿、泰山、外母、蓼洲先生、炎武、大柱、瓦姆他们一切安好。 此时此刻,在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