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股文已经落定,接着便是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来完成进一步的阐述。 费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陆扬斟词酌句,总算将这篇八股文写完了。不过,停手搁笔后的陆扬,没有丝毫的喜悦感。这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亦即“代圣人立言”,不能有任何自己的见解,只能去阐述圣人的原意,不容许掺杂一己私见。同时,文体还有严格要求,必须平仄对仗。 一篇文章写下来,还真是费了不少气力,陆扬暗忖道:难怪自古学者对科举颇有微词,“科举害道”的说法时常出现,甚至有极力反对科举者,以这种文体写东西,完全没有自由发挥的余地,纯粹是禁锢思想啊!怪不得顾炎武要说:“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才有甚于咸阳之郊”,顾炎武将八股文的出现,看作是比秦始皇“焚书坑儒”更为深重的文化灾难。现下看来,顾炎武的话还真不是没有道理。作完八股文,精疲力竭,脑仁生痛的陆扬,坐在那长吁短叹。他是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游魂,对于这种禁锢思想的考试方式,实在很是厌恶,虽然掩鼻作了一篇似乎还算工整的文章,自己却很是反胃。 写这样的文章,若是还能写得花团锦簇、妙笔生花,那不是思想已经被禁锢、僵化的“书呆子”,便是虚伪不已的“人精”,而这两种人,都不会是社会真正期待的人才,更不会是朝廷亟需的经世济国之才。明朝亡国时,士大夫无非分为两种,一种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迂阔书呆子,另一种是“朝秦暮楚”的投机分子,他们一会儿在皇帝面前信誓旦旦要效忠朝廷、为大明捐躯,转眼间,又插上“顺民”的旗子,投降李自成大顺军,再转身,又奴颜婢膝地匍匐在满洲八旗新主子的脚下。八股文,在其中,或许便扮演了某种泯灭民族精神的悲剧性角色,陆扬暗暗道。 看着愁眉苦脸的陆扬,作为监考人员的李教谕,便效仿张县丞,假意下场巡视,走到陆扬旁边看了看,只看到破题“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这几个字,他便在心里暗暗点头,只要不是头脑发昏,一篇四平八稳的范文,便跑不了了,这小子,还苦恼个啥?真是搞不懂,想完,便走开,继续装模作样地检查其他考生的作答去了。 等到看到张标的卷子,李教谕差点没忍住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敲两下。范县令出的考题是“女与回也孰愈?”张标那小子从破题开始,便将主题定性为一男一女同归,谁更心急,这样的暧昧话题。然后,越往下,越写越不堪,将一篇严肃不已的《论语》八股文题,硬是写成了一篇风月文章,更可气的是,这家伙似乎还颇为投入,写得眉飞色舞,完全看不到他爹瞪着他的眼神,也是绝了。 李教谕抬头看了张标他爹张县丞一眼,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满脸苦笑,李教谕只好报之以苦笑。就在这时,张标抬头了,举手,请求加纸,字写得太多,答题纸不够用啊。一滴浊泪,终于从张县丞眼角渗出,他赶紧仰天抬头,硬是将眼泪倒流了回去。不容易,实在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