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却又显出成熟轮廓的人,他觉得自己的眼光从始至终都是那么高远,那么透彻,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国士大才——完全忘了当初是如何想要把陈惇弄来给他写青词的事情了。 嘉靖帝这边由对陈惇的满意上升到自我感觉良好,那边李默就是暗自心惊了,他对陈惇的理解仅限于是个舌灿莲花而内心藏奸的小人,人是才学非凡,但心眼不正,现在更是坚定了这就是章惇蔡京一般人物的信念,他仿佛看到了年轻六十岁的严嵩的样子,或者说,若不加以打压遏制,五六十年后的陈惇就会是下一个祸国殃民的严嵩…… 陈惇要是知道李默心里想的,一定恨不能跳起来掐死他:我不过是展现了一点点的远见卓识,居然造成了这样的忌惮,怎么看我就不是好人呢? 这话要问王夫子,要问学宫的同学们去了,为什么他们看陈惇,都不觉得这是个好人? “朕听得很明白了,”嘉靖帝笑道:“你不仅是想要苏州也成为下一个开港的城市,而且想开放私人贸易,并且正大光明地征税。” 陈惇觉得嘉靖帝很会抓重点:“……是的。” 这么重大的事情肯定不是嘉靖帝能一言定鼎,独断专行的,当然要放在朝堂上去讨论,陈惇知道这开海将要面临的非议和阻难,但有一点倒让他觉得始料未及地庆幸,那就是严嵩这个首辅,是比较支持开海的政策的。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皇帝心中的想法,又或者是因为开海可以使他获得更多的黑色收入,又或者是为了跟前任唱反调,但总之有了严嵩的支持,这事情总算是有一点眉目了。 最后大家讨论、争吵和妥协的结果是苏州可以允许仿照福建市舶司,设立官署,专门督办织染局绸缎出口销售一事——但仍不允许市舶司进行私人贸易。 陈惇知道这一定是个长期的结果,比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更难的是改变所有人的观念。但他欣喜的是,他努力争取了,也有收获。而他非常确定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有一天会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他不能将之视为一场胜利,但可以视为一次成功的尝试,他简直想要仰天大呼,他想要把这一件事写在他的报纸上,因为他知道苏州是一个伟大的尝试,所有人默契地没有提到跟在苏州官府屁股后面贸易的本地富商们,也许所有人都在观望,看私人贸易到最后会给苏州带来怎样的改变——陈惇相信这种改变一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不过无论怎么样,苏州织染局每年都要向朝廷缴纳四百万两银子,嘉靖帝在这一点上就像护食的老虎一样,陈惇觉得银子的作用比自己的话管用的多。 陈惇在西苑的名声渐渐透到了外头去,六部的大臣们还不知道,但阁老们以及入值西苑的重臣们都见过了他,有的喜欢他,有的称量他,有的恼恨他,也有的彬彬有礼,有的不屑一顾,陈惇都始终保留了分寸和距离,他知道嘉靖帝不太想让他接近这些人。 这也许是一种保护,也许是一种隔离,但不管怎么样,过早地接触这些朝中的大佬们,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不想这么早踏入泥泞之中,因为他知道官场就是站队的地方——他连胡宗宪的队都不想站,何况其他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