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惇喝了几杯酒,就辞别邵芳下了楼,让一众姑娘们的挽留落了空。 “我叫马车送你去吧,”邵芳还是佳人有约,便道:“改日哥哥我再请你喝酒,绝不会是今天这样不爽利了!” “不用了,酒喝得挺好,”陈惇道:“我刚好沿着湖畔走走,不用叫马车了。” 邵芳见他只有微微的酒意,眼神还都清明,便嘱咐了几句,才放他离去了。陈惇一路沿着湖畔而行,只觉得满眼风尘气、脂粉香,鼻子里不由得连连打了几个喷嚏,顿时小腹一紧,才发现方才喝下的几杯芙蓉液,都化作了尿意。 他眼见前方不远处正是一排绿柳,俱都隐在阴影之中,左右无人,便走过去撩开了裤子,谁知道两三滴刚出来,却见旁边一个黑影窸窣摇动着,这一泡尿吓得又憋了去。 “哥们,你这样我肾早衰啊。”陈惇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喝醉酒的人蜷缩在树下,还喃喃念叨着什么。 “世问万物俱增价,老去文章不值钱。”他用吟唱一般的语气道:“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这到底是醒着呢还是醉了呢?”陈惇蹲下身来,将他的脸对着灯光一看,“谢茂秦?” “啊,草民在,草民在,”谢榛似乎被惊醒了:“赵王殿下?” “你没跟鲁世子离开吗?”陈惇将他扶了起来,见他如烂泥一般,不由得道:“怎么狼藉成这样?” “老病巫山里,稽留楚客中”谢榛嘴里还吟着这样荒腔走板的诗词:“夜足沾沙雨,春多逆水风。合分双赐笔,犹作一飘蓬!” 陈惇半扶半抱地将人弄起来,问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寄居何处,便叫了一辆马车,将人带了仁元巷。 刘婆子刚哄着尚薇睡下了,看到陈惇架着人来,又是一阵忙活,用中午吃剩的半条鲫鱼,炖了个酸笋的醒酒汤,给这谢榛灌了下去。 “小官人,”刘婆子指着桌子上的信封:“今儿有信来。” 陈惇看到两封从绍兴寄来的信,就着烛光读了起来。一封是有才的,这家伙得意地吹嘘自己正式出师了,正在筹办自己的绢人店面,他有一百两银子的本金,陈惇走之前又给他投了二百两银子,足够了。 第二封信是徐渭寄来的,说自己陪同岳父潘典吏周游广东阳江,就不能参加苏州安亭江文会了,他说了许多在广东、福建的见闻,比如福建有些地方比如漳州居然在种植谈肉果,这种东西是从吕宋传过来的。 陈惇本来不知道谈肉果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徐渭很快解释了,说是吕宋本地产的一种烟草,烟丝色泽金黄,吸闻过多可以醉人,所以亦名金丝醺。这东西其实在永乐年间,吕宋就作为贡品进贡来了大明,但没人感兴趣,后来吕宋也就渐渐不进贡了。这东西在大明最开始和暹罗的贡品乌香放在一起,后来乌香发现了药用价值,谈肉果没有,所以吕宋就不再进贡了。 徐渭说吕宋产的这东西,好像西洋诸夷比较喜欢,用大马刀和良种小鸡跟吕宋人换,然后从南洋来的商人圈子里也比较风靡,徐渭说他见了几名福建商户,没事儿嘴巴里都吸这东西。 然后徐渭好奇心这么强的人自然也勇于探索,但他对烟草的味道似乎不太能接受,但是很喜欢这吞云吐雾的感觉,于是他试着“改良”烟草,买了红柳、紫杉、漆树等树皮,还有麝香、树胶、薄荷、冰片和没药什么的,磨碎了跟烟叶放到一起,据说味道很销魂。 陈惇看到这里也不由得点头,他记得据文献记载,公元1617世纪,烟草先后由南北两路传入中国。南路约16世纪中后期由菲律宾传至广东、福建;北路约17世纪初由朝鲜传至东北。果然此时烟草已经在福建渐渐流传起来了,主要是因为吕宋过成为西班牙和广东福建商人进行远东贸易的基地,西班牙大船从秘鲁的利马启航,将美洲带来的东西运到吕宋。同时福建商舶也将茶叶、瓷器、生丝等货物运载至吕宋,这种交易也是时断时续的,因为吕宋国自己也不太平,有时候开放,有时候闭关,有时候对华人友好,有时候又仇视华人。 后面徐渭又说了他在福建品尝的美食,不过因为吃多了蚌,皮肤生了一层麻疹如何如何的,陈惇不由得浮上来一丝笑意。 他想要给徐渭也一封信,只不过提笔起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看着烛光在掠进来的夜风中晃动了几下,然后“嘭”地一声化作了一阵轻烟。他也就顺势放了笔,裹被睡去了。 谁知这觉根本没有睡成,半夜这谢榛酒劲上了头,突然吐了个七荤八素,陈惇本来也没想着有什么洁癖,是跟这人同塌而眠的,结果就吐在了自己身上,陈惇跟个醉鬼也发作不得,还端茶给他漱口。 “我说怎么不跟他计较呢,”陈惇认命地起来扫洒,心道:“看到文长来信,我才知道了。” 他是想起徐渭这人,晚年贫病交加,颠沛流离,狼藉困顿,也该是这种模样,就对眼前之人,生出一种哀悯之心来。 时间已经到了三更,陈惇已然困得不行了,床上又不能再睡了,只好搬个椅子坐在院子里,两眼发直,熬到了天亮。 等到天大亮了,陈惇才见着讪讪下床的谢榛,他整理了一下帽子,才道:“你是什么人?” “绍兴陈惇,”陈惇道:“久慕先生大名,所谓明时抱病风尘下,短褐论交天地间,学生也愿和先生短褐论交。” 听到这半句诗,谢榛不知怎么,脸上却露出难堪的神色来:“山人谢榛一眇君子也,干谒寄食,哪里说什么交游天地?” 要说谢榛的身份,“布衣”一词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