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张静修喊得亲切,自觉毫无违和感,但不出意料的,张居正并没有答应。 张静修尴尬地笑了笑,接着又喊了一声:“爹。” 张居正依然没有答应,但开口了:“今日来,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知道长定堡大捷有诈?” 本来这个问题,张居正一回京就想问。 张静修信上也写得很清楚:回京再叙。 无奈,回来时,张居正被气得晕头转向,还将张静修糊里糊涂地赶出府邸,一直没有机会询问。 让张居正感到奇怪的是,无论如何,就儿子的年纪和经验,不应该是第一个提醒他的人啊! 张静修轻描淡写地回道:“领过兵打过仗,或去过辽东,或稍微懂得一点生活常识的人,都会怀疑长定堡大捷有诈啊,只是京城的官员和辽东的将士都希望真有其事而已。” 张居正想到好友李幼滋,不冷不热地道:“也并非京城所有官员都希望是真的。” “个别人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皇帝刚刚大婚不久,最重要的是他希望是真的就够了。至于爹口中的某些官员,姑且说他们富有正义感吧,很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张静修自问自答,怕父亲忽然改变主意,又要追究长定堡大捷有诈,接着道: “长定堡取得大捷,辽东将士自不必说,人人有奖赏,肯定都高兴;内阁、兵部、中官,也都高兴;皇帝更不用说了,刚刚大婚,便取得大捷,真乃天降祥瑞。或许陶成喾副总兵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敢谎报,断定皇帝一定会高兴,不会追究。” 张居正道:“可是,死了七百余人,实有其事。” 张静修立即驳道:“那又如何?死者已矣!且都是可恶不安生的鞑靼人。相信皇帝接到陶成喾副总兵的捷报时,肯定就有官员怀疑其中有诈,却没有一个人在皇帝面前指出来。既然那么多人希望是真事,那爹何必去较真儿捅这娄子,惹那多人不开心呢?” 在这件事上,张静修不想给父亲任何回旋的余地,若真按历史发展的话,会得罪很多人。 所以,他接着又道:“若在政治面前大谈正义,就像在妓女面前谈论贞操。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意义呢?再者说了,谎报军功,自古有之。远的不说,就说辽东总兵官李成梁李大人,他立的军功,累积如山,难道爹就相信每次都准确无误没有水分吗?” “……”张居正无言以对。 因为他非常清楚,李成梁虽然军功卓越,可当然也有谎报军功的时候……只是,这种事儿无法追究。 实在也没这个必要。 张静修继续道:“辽东将士,本就身处极北苦寒之地,又连年受到鞑靼、女真部落的侵袭骚扰。这几年,在爹的改革下,国家富裕起来还好,可往些年,朝廷军饷都发不起,辽东将士镇守边关,也着实辛苦啊!他们谎报军功,无非希望多捞一些实惠,日子好过一些,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给他们便是。” 张居正吃惊地望着张静修,你小子咋懂这么多?到底谁秉持国政谁是首辅? “所以,这件事,爹若执意追究,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皇帝说是大捷,那就是大捷,不用怀疑。最多私底下友情提醒一下李成梁总兵和陶成喾副总兵,下次注意便是!” 哎呀呀!张静修滔滔不绝,见父亲紧盯着自己,心里一激灵,忽然觉得这一波……是不是表现太优秀,超出一个孩子的理解范围了?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张居正忽然道:“往后你便住在这里?” 张静修摇头道:“余生太长,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只能说暂时在这里落脚。” “欢迎爹常来坐坐。”接着又笑呵呵地补充一句。 “你我父子关系已断。” “爹,这里没有其他人,何必说这种怄气的话呢?外人怎么议论怎么说,由他们去便是。我张静修流的是张家的血,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心甘情愿叫您一声‘爹’的。” “刚才不是口口声声地叫老家伙吗?” “那是有第三者在场撒。爹难道忘了,孩儿在张家列祖列宗面前叮嘱过您的话吗?我是为爹为张家好啊!” “这么说,你是故意的?老夫问过胡御医,他说……” “诶,爹,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张静修直接打断,“爹难道宁愿相信一名庸医的话,而不相信孩儿吗?” “老夫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呀!”张静修忽然一咧嘴,抓着自己的头发,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好痛啊!自昏厥醒来后,也不知怎地,每天总要疼痛一次,娘的,疼痛过后,便会产生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张居正一度懵逼…… “头痛!爹若无它事,便请回吧。多谢爹这些日子来派家丁暗中保护。”说完,大吼一声,“小岳岳——” “小少爷。”方岳在外头应道。 “滚进来,本少爷头痛似裂,赶紧将老家伙送走。” 张居正二度懵逼…… 方岳连忙躬身而进,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老爷,您请!” 张居正不得不起身。 刚走出两步,又回头冲张静修道:“从明天开始,没人暗中保护你了,自己请人,你现在比老夫有钱。” 张静修白了一眼,小声咕哝道:“老家伙,真抠!” 眼见张居正的背影就要消失了,张静修又大声喊道:“那将小亲亲送过来总成吧?” 张居正没有搭话。 方岳送走老爷,回来眉飞色舞,一脸的谄媚:“小少爷,看,老爷真是疼你,你才一落定,老爷便偷偷地来看你。老爷刚上轿时,让小的明天去府上接小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