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眼睁睁地看着张静修走开。 他头脑有点懵,准确地说,不是有点,而是很懵,感觉脑壳要炸开似的。 为了我好? 在列祖列宗面前,你这小兔崽子还有几分儿子相,说的也还叫人话,可刚才在外院子里说啥来着? 滚就滚…… 而且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 老子难道还真狠下心舍得打你?可你居然……哎! 将你拉到列祖列宗面前,你忏悔一下,低头认个错儿,老子心一软,难道还真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不成?可你居然自己走了…… 小王八蛋! 还是我张居正亲生的吗? 若非看在最后几句温暖人心的话,老子今天非得将你吊起来,抽筋剥皮不可!绝不让你踏出张府半步。 …… 张静修是吹着哨子出来的。 洋洋得意,一副很高兴的样儿,竟看不出一丝悔意。 在人人惶恐如惊弓之鸟的情况下,府上也没人能看出来,其实他的眼眶有点儿红。 刚才,他确实流泪了。 只是,迅速擦干。我张静修的眼泪,岂能被你们看见?要流也会是一个人默默地流。 在你们面前,我宁可将眼泪流进自己心里去。 “六弟。” 作为张家的长子,张敬修理智地喊了一声,问道:“你真的要走吗?” 张静修道:“不走,留在这里挨揍吗?” “那你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张静修轻描淡写地回道。 似乎被父亲赶走,那不叫事儿。 乐见其成似的。 “……”张敬修一头黑线,说的叫什么话?六弟这个态度,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帮你呀? 张敬修一声长叹,扭头去找父亲了。他很害怕父亲再受刺激,本来祖父的过世就让父亲深受刺激,加上夺情风波被自己学生弹劾,父亲的心都快到了奔溃的边缘。 好在万历皇帝爷体恤,准假父亲三个月回籍葬父,又给了父亲足够的殊荣,父亲的心情才稍微好转。 回籍葬父虽然心情沉重,可沿途父亲看到新政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心情自然开朗了许多。 只是没想到,刚一回来,六弟又…… 哎!真是不让人省心! 连张大学士府的长子张敬修都不敢拦下张静修,那府上其他人就更不敢拦了,只能看着张静修扬长而去。 “小少爷……” 方岳嘴一瘪,又哭了,倒是轻轻地喊了一声。 他一方面,害怕老爷接下来的惩罚;另一方面,担心小少爷一个人能去哪儿? 张静修瞥了一眼,这狗腿子,还是不错滴哈。不管方岳内心怎么想,至少他肯为本少爷流泪。 这世道,能找出几个愿意为你流泪的人? 看,陈管事和黄账房等留守的下人,依然跪着不敢起来。他俩就没有流泪,也没有喊两句“小少爷请留步”啥的,只是吓得身子瑟瑟发抖,好像小少爷走还是留,都与他们没关系。 不讲义气的家伙! 张静修心里鄙视。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少爷。” 是小亲亲…… 张静修心头一亮,全身顿时像被注入一股洪荒之力。本少爷真没白疼你一场啊! 像小亲亲这等婢女,都没有资格跪在张居正面前。 她们只能躲在旮旯里,缩作一团,估计只有等老爷发完火,处罚完几个管事的,才或许会想起她们。 也或许根本想不起,惩罚将会由管家执行。 但是,刚才老爷发火、小少爷吊儿郎当不以为意的一幕,小亲亲她躲在暗处瞧见了。此刻,见小少爷被老爷拉走后出来,猜想老爷肯定祷告过张家列祖列宗,要与小少爷断绝父子关系了。 所以,小亲亲忍不住喊了一声。 只是,小少爷,你为何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呢?被老爷赶走难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你一个人离家,又该如何立足? 小亲亲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所以劝说、挽留、道歉啥的话,还轮不到自己说。刚才喊的那一声,也是壮着胆子喊的。 本来,她是没有资格的。 哪怕她是日常服侍张静修更衣的婢女。 可就是这一声“小少爷”,让张静修听得十分暖和。 这小妮子不错哈! 张静修走到小亲亲面前,伸出咸猪手,作出一个猥琐但习以为常的袭胸动作,然后安慰道:“小亲亲,别害怕!老爷不会惩罚你,本少爷也会随时关注你的。别害怕哈!” “小少爷,你真的要离家吗?” “嗯。”张静修点头道,“这阵子,本少爷脑子烧坏,进水了,知道做了不少荒唐事,老家伙很生气,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不离家还能怎么办?避避风头嘛。” “可是,小少爷跪下认个错儿,老爷或许就会原谅你了。老爷虽然面上严肃,有时候还凶了点,可他非常疼爱小少爷的。就像小少爷疼爱,疼爱……”小亲亲哭哭啼啼,后面的话因为害羞说不出口,然后来一句,“小少爷这一走,让老爷怎么办?” 张静修风轻云淡地道:“凉拌呗,什么怎么办?本少爷走了,老爷不是还有五个儿子吗?自有人为他送终的。” “……”小亲亲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通红,眼珠子左右滴溜一圈儿,小少爷你这说的叫什么胡话啊?幸好只有奴婢一个人听见。 “小亲亲,拜拜。本少爷不在府上,记得多吃点哈,张家的米水还是很养人的。” 张静修冲小亲亲微笑,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离去。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鼻子又是一酸。 人啊,终究是个感情的动物! …… 张居正依然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神情惘然目光呆滞。 张敬修唯唯诺诺地进来,跪在旁边。 “爹。” 一声没反应。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