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稻垣渚冷笑着道:“我对你哪里是讨厌这般‘可爱’的感情呢……是憎恨才对。”
琉星闻言, 像是想从烛台切身上汲取力量一般,用力地抱了抱烛台切的脖子, 磨蹭了两下, 才深吸一口气, 使劲儿蹬着腿要下地。
烛台切大概知道琉星想做什么,内心挣扎了半天才把琉星放在地上。
琉星并不敢直视稻垣渚的眼睛,他的步子迈得比平常更小, 一步步,慢吞吞挪到了稻垣渚面前。
烛台切也不放心似的,站在了稻垣渚身后。
但稻垣渚并没什么过激举动。
她的疯癫是一阵阵的, 好得时候很好, 疯得时候又很疯。
琉星其实也想不出要和稻垣渚说些什么。
稻垣渚说的话,很多他都听不懂,但是他却能明白,那些词句里包含的情绪, 无一例外全都是憎恨,痛苦,悲伤, 愤怒,和绝望。
……她正遭受折磨。
琉星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又或者并不准确, 因为……她一直在遭受折磨, 从没有休止。
来自他人的, 来自自己的。
琉星伸出手, 像是触碰易碎物品似的轻柔,甚至手臂,指尖,每一处都在发抖,却毫不迟疑地,拥抱了稻垣渚。
“……妈妈。”琉星说,“谢谢您。”
小小的手掌和身体,仿佛有着比地狱之火更加可怕的温度,被触碰的地方滚烫,烧得稻垣渚脑子里不由地生出了眼前一切也许都是梦境的荒谬感。
“你也疯了吗?”稻垣渚嘲讽地冷笑着,“原来你也疯了……”
否则怎么会对她说谢谢?!
有过那般糟糕的一对父母,舔犊情深四个字在稻垣渚听来根本就是笑话。她自认并不是个好母亲,对琉星从未尽到过做母亲的责任,甚至她利用,虐待琉星的时候,也不带半点怜悯或者爱意,可为什么……这个孩子会对她说谢谢?
果然是疯了,疯得厉害,和她一样!
可她却不知怎么的,没能挣开那双正轻轻拢着她的稚嫩手臂。
“妈妈,”琉星小声说,“我现在很幸福。”
“我有了新的家人,朋友,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狭小,小得一个屋子装下我整个人生,”他轻轻地,摸了摸母亲凌乱的发,“谢谢您。”
“生下了我,谢谢您。”
“养育我,谢谢您。”
“明明那么憎恨我,甚至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让您痛苦……可您却没有杀死我,谢谢您!”
“……给了我生命……让我活着……谢谢您!”
琉星啪嗒啪嗒掉着眼泪:“我现在,非常!非常幸福!”
没有在未出生之前就夭折。
没有因为憎恨就杀死他。
给了他眼睛可以观察这个世界。
给了他手脚让他奔跑。
给了他所有,让他能触摸这个世界,用耳朵聆听,用语言沟通,用心感受……让他明白,活着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正因为活着,他才能和神明大人们相遇。
正因为活着……他才能像此刻一般,察觉到自己有多么幸福。
……谢谢您,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你不恨我吗?”稻垣渚呐呐地问,仿佛不可置信,“我那么对你,你不恨我吗?!恨我啊!为什么不恨我!我——我也是罪孽,怪物!你该恨我的!像我恨你那样——”
“我不恨妈妈,”琉星说,“虽然……虽然我也没办法爱您,可是,我很感激您。”
“……不该是这样的……”稻垣渚猛地推开琉星,琉星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好在烛台切伸手扶了一把。
“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我不同……你……你该是怪物的……不是……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稻垣渚竟然第一次表现出了茫然,她缩起身体,像是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惊疑不定地伸手去抓挠自己的手腕。
她的指甲并不算长,但却依旧将自己抓的皮开肉绽,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气。但她却像是感觉不似的,只到琉星再次走过去,用力抓住她的手,她才堪堪停下,胆怯地抬头看琉星。
“你……你和我不一样?”稻垣渚像是害怕惊扰到谁,声音放得极低,“明明……明明你也流着他的血脉,你也应该是怪物的,和我一样……对,和我一样是个充满了憎恨和愤怒的怪物……和我一样……你为什么和我不一样?你为什么不是怪物?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妈妈和我是一样的。”琉星说。
稻垣渚稍稍放缓了脸色。
“我不是怪物,妈妈也不是。”
稻垣渚像是被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一般,猛地弹动了一下。
“妈妈……您难道没有过像我一样,对谁充满过感激吗?”琉星问,“一定有的,是不是?”
“感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