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红梅树覆了薄薄的一层雪,阳光下渐欲消融,立在花树下的华裳妇人捏着帕子,一会儿抹抹眼角,一会儿掩掩唇鼻,整个院子里只听得到她的低泣声。
她梳着坠马髻,饰以金丝海棠花步摇,簪着赤金镶宝松鹤钗,黛眉红唇,本过了三十的年岁,愣瞧着像是碧玉年华的年轻姑娘。
那双眼里转着泪,哭声也是风风韵韵地动人。
明苒却只觉那声音异常聒噪,踮着脚在地上的雪堆子里摁了摁,伸手拉住低垂的枝桠抖落一树的雪点子。
那妇人叫扑簌簌的雪花盖了一脸,顿时卡住了声儿,一时反应不得,这下倒是不哭了,掸着身上的雪花儿怨道:“三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说了刚不到十个字,竟是又带起了哭腔,“我知你怪我,但三姐儿,你是我亲生的,我还能害了你不成?当今仁明垂范,你一入宫便是正三品的婕妤,哪里又比不得许给祝家幺儿?沛州穷山恶水,他也不知要在那任上待个多少年才能蒙赐天恩调回京都,你怎么就说不通呢?”
听她说了一席话,明苒颇有些惊奇地瞧着她,不觉眉眼微扬,这睁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实在是厉害,摊上这样的亲娘,原身得是造了多少的孽啊。
程氏见她默然不语,又哀哀唤了她一声,“三姐儿……”
明苒斜倚着身子,收回拨弄腰间襳褵的手,懒散地像是瓦檐上沐浴日光的白猫儿,她眯着眸子,慢悠悠道:“行吧,既然母亲说得这样好,女儿又哪里还能推辞得了。”
程氏喜道:“这是应了?”
她这副喜不自胜的样子真是叫人颇觉乏味,明苒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
程氏完成了丈夫和婆婆交给自己的任务,霎时间便收了泪,欢欢喜喜地邀功去了。
院子里没了主子,奴仆们凑在一堆窃窃私语。
“不是说二小姐进宫的吗?怎么变成三小姐了?”
“当今那个身子,进宫跟守寡又有什么分别?指不定啥时候就……,谁能愿意?听说昨日大少爷和二小姐在老爷书房跪了一个下午,这不,今日进宫的人就变成三小姐了。”
“三小姐怎么就应下了,夫人那番胡掰瞎诌的话,我听着都亏心。”
“谁晓得呢……”
“瞎叨叨些什么?!吃饱了撑着都没事儿干了是不是?”西紫甩开青竹帘子,在檐下石阶上一声厉喝,低语的几人忙是告罪四散开去。
这丫头实在是气得紧了,憋着一口气儿,脸都泛了红,吼了一通总算是泄了火,她这才往里屋去近身伺候。
明苒拥着大红绉面羊绒斗篷倚坐在小榻上,这样的色儿极是称她娇丽蛊媚的容颜,艳冶柔媚却不落俗气。
她捏了瓣橘子塞进嘴里,悠然晕着神,端的是万事不挂心。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西紫跺了跺脚,快步近了前来,“小姐,你今日可是糊涂了!”
平日不是挺精明的?!
现下大衍后宫里就七个人,前头贵淑贤德占了个满,三品婕妤能是个什么稀罕货?更别说当今是出了名儿的体弱,道句不好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随先帝爷去了,到时候被拘在太妃圆里,那日子能好过?
祝公子前途坦荡,年纪轻轻便已是四品的沛州布政使,最要紧的是,她昨日分明听见大少爷与二小姐说话,圣上已经召他回京,右迁督察院左都御史,连升两级,正二品大员啊,便是老爷在前也得拱手作揖!
祝公子和她家小姐自小便有婚约,年少时也是有交情在的,这若嫁过去,不比当个守寡的婕妤太妃好得多?
西紫差点儿没把手里的橘子给掐破了,“夫人分明是在哄你!”
榻上的人展眼舒眉,“她是在哄我,祝诩听起来也是个良人,但你可晓得那人一心惦念着清秋院的那个。”
西紫没听大明白,半疑半惊道:“二、二小姐?祝公子惦念着二小姐?”怎、怎么可能?
明苒抬手招她过来,指了位置叫人坐下,似笑非笑道:“可不是吗,真要嫁过去,那日子怕是要比戏文还要来的精彩。”
那一段可不就跟架了戏台子一样,一场接着一场?
……
原身瑰姿艳逸,可惜命不好。
女主是她嫡亲姐姐,男主是她未来姐夫,男二是她未婚夫,男三是她亲表哥……
没错,她是个女配啊。
姐姐是所有人心里的宝贝疙瘩,她就是地里黄的小白菜。
姐姐温柔大方知书达理长的是清纯仙女像,都是同一个娘生的,偏她像是个妖里妖气不安于室的狐狸精。
好巧不巧,她刚出生那时候,府里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只小狐狸,在院子里嗷嗷直叫。
年幼时尚瞧不大出来,随着年岁愈发大了,那张脸是一天比一天招人,程氏惯来胆小迷信,觉着这一茬似乎更佐证了她这三女是狐狸精转世,捂着帕子凄凄哀哀哭了一场后,一年比一年疏离。
万事都怕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