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丹粟尝试着碰触面前的高墙, 触感冷硬坚固。他的手化为黑烟依附在高墙上,却没办法像是平常那样穿墙而过。
他只能循着规定好的道路寻找出口。
丹粟猜测身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连续三次一拐弯碰上死路后丹粟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迷宫规模极大, 灰白的雾气浓厚让人只能看见眼前几米的光景,七拐八绕个两下便辨不清方向距离不知身在何处——何况丹粟一睁眼就在迷宫之中。
分辨不清更远的地方, 近处便不得不看得清楚。丹粟能够在高墙上看到赶工留下的痕迹, 粗糙的断面与建筑材料间简陋的拼合方式无不证明着这座迷宫是在极短时间内赶工而成的。
但与此同时,这座迷宫的设计精巧结构复杂,绝不是什么随便建出来的豆腐渣工程。乍一看只是平面迂回的多重岔道,雾气弥漫看不清周围环境,行走时也没有什么感觉上的变化,但是丹粟将身体散开成黑烟形态穿行时,就能够发现高低回旋, 隧道与天桥的存在。
这不是一个平面的迷宫, 而是多重立体的, 具备有无数种可能性与无数条死路,足以将人困在其中一辈子不得挣脱。
或者这就是迷宫本来的作用也说不定。
为了将什么东西永远地囚禁, 而建起这恢弘繁复的囚笼。
在森林中那种隐隐约约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森林深处等待,在无声呼唤他到来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低低的嗡鸣回旋与丹粟身上的黑烟产生共鸣, 那一缕被丹粟收回体内的黑烟尤其的不安分, 震颤着左冲右突雀跃不已, 恨不得穿墙而过直捣黄龙。
可惜事实是黑烟只能在墙壁上撞成个平面, 行动能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飘也飘不高飘不快,和寻常小跑时的速度仿佛。明明墙壁的高度在平时的飘浮范围之内,却被什么拉扯着一般将他牢牢限制在一定高度之内。
幸而他的扩散能力还在,虽然不能穿墙而过走直线到达目的地,却也比他靠两条腿摸索路线来得快太多。
丹粟一点点地将自己的人形化为黑烟滚滚的形态,又一点点向外扩散弥漫进每个岔路。黑烟小尾巴茫然地顺着道路随机分配,像是被散开的毛线团一样滚啊滚啊抽出一根根线在岔道中蔓延,于是迷惑选项与走不通的死路被小尾巴撞上又标红划掉,能走的路越来越少,从多选到单选再到唯一的选择项。
乍一看似乎是高大上的解法,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最基础的办法罢了。
丹粟从来都不擅长这样的迷宫游戏,会的也只是最耗时耗力的笨办法——无论多么复杂的迷宫,把每条可能的路线都走一遍,总能找到对的那条。
流淌进错误岔路中的黑烟又翻翻滚滚地回流,像是支流无数汇聚合流到主干道中。
这的确是个大得可怕的迷宫,特别是在丹粟的扩散能力其实还是受到了一些限制的情况下,原本能够欢快流淌的清水被替换成了粘稠迟滞的胶水,堵在管子里很是要用些力气才能往前推一点。
不过一路虽然缓慢,却也是没出什么太大岔子的向着最终的大海奔涌而去。
一切道路的终点并不在出口,丹粟并不惊讶于此。
如果是他以囚禁某人为目的而修建迷宫的话,不管造得再怎么复杂再怎么自信里面的人绕不出来,也不会放弃最后的一道保险——他根本就不会建什么出入口,只有完全闭合的“口”,才是没有任何漏洞的囚笼。
一切道路的起始与终结都在迷宫内,那是雾气最浓的地方,密度之高以至于丹粟的黑烟甚至没办法融进去,只能重新聚集成有血有肉的人形才能艰难往前。
如果他还是个需要呼吸的活人的话,大概会活活闷死在这里。
雾气已经浓到让丹粟能感觉到阻力的地步,不像是飘忽的气体或是柔软的液体,而是某种紧实坚硬让他不自觉联想到钢铁或是木头的触感,往前的每一步都如同闷头往墙上撞,硬生生破开墙壁撞出一条道路。
愈是靠近雾气中心,他就愈是能听到声音,那种像是静默地呼唤着他,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声音。
一呼一吸绵长悠远,如将雨的云被风吹动,湿漉漉的响动。
白茫茫中他看见有光亮起,两点金色的光就跟灯笼似的半空挂着,明明灭灭摇曳不定。
丹粟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雾中活动,他能听见身躯与雾气摩擦碰撞的声音。
以及某种奇妙的感觉,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随着越来越浓的雾气侵入他的内心,窃窃私语咕哝着无人能听懂的咿咿呀呀,小心翼翼而又欣喜地与他亲近,想要靠近他蹭一蹭,又惶恐敬畏地保持着距离不敢靠近。
说来好笑,这是丹粟常常对巫璜抱有的情绪才是。
浓厚的雾气与黑暗一样遮挡视觉效果极佳,看不清浓雾后存在的本体,丹粟只偶尔能看见一抹翻出雾气又消失的颜色,似青似碧,忽隐忽现。
他忽然想起了吟游诗人那边听到的叙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