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拉着夏洛琳沿着这条大街一直奔跑了很长一段距离, 拐进一条小巷后才停下。
长时间没有这样剧烈地运动过了,奔跑带来的心跳有着一种畅快的窒息感,掩盖着他心脏里萌芽的秘密。
向来注意自己言行的钢琴家,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如此不顾形象的一天。他脸上紧绷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勾起嘴角低下头静静看着她。
小提琴家笑着靠在身后石砌的墙上克制地喘着气。粗粝感从背后传来,但她丝毫不在意这些不适感, 仰起头看着被小巷挤压成的狭窄天空。
直到李斯特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发现他向来服帖柔顺的金发, 有些凌乱地垂下,细微的喘气声带动着这些灿烂的金色摇摇晃晃。紧握着她的那只炙热的手终于松开,转移到她右耳边的墙上,支撑着他缓缓倾斜的身体。
她的左边是被他提着的琴箱阻挡的小巷幽静,她的右边是被他有力的臂膀隔开的车水马龙。
“你知道吗, ‘李斯特’他从来没有因为成为人群焦点而这样狼狈地逃离过——”
她的灰绿色弯成好看的月牙。
“大街上拉小提琴,还对着我跳着小步舞?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小步舞竟还跳得很不错——”
她的嘴即使抿着也藏着不住笑。
“呵, 夏洛琳,沙龙聚会的时候, 可没见你对我这么‘热情’过。”
她的双肩轻颤出卖了愉悦的心情。
“所以, 钢琴家‘李斯特’先生,您对小提琴家‘夏洛琳’小姐的讨好是否受用?”
“嗯——姑且、尚可?”
清澈的笑声自这一小方空间响起。
“你心情好些了吧,弗朗茨?”
没有忘记最终目的, 她轻声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 终于平静开口。
“你明天要去见他吗, 鉴于他给了你地址?”
“见谁?”
“容我提醒您, 亲爱的小姐, ‘我保证你明天会见到我的’这句话您可是亲口向弗雷德里克·肖邦先生许诺的。”
“哦,你难道忘了我明天要工作吗,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再出去拜访弗里德里克呀。”
“所以,你明天不会去见他?”
“向您保证,我明天绝不‘主动’去见他。”
但如果“被动”相见,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啦,你可不能生气。
“很好,我现在心情只差一点就很好了。”
他收回手,用手指梳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有些小小的得意。
“把琴箱给我,弗朗茨。”
夏洛琳把小提琴放好后又把它重新递给李斯特。
“那就麻烦弗朗茨继续绅士地帮我提它了,作为回报,我请你喝咖啡!”
小提琴家转身轻快地走进阳光下热闹的大街,钢琴家愣了愣,笑了笑跟上了她。
午后散步,才刚刚开始。
回到家的肖邦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矜持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雀跃,拉开窗帘任由肆意的阳光亲吻他的面颊。
他倚靠在那架温柔的木色普雷耶尔边,从怀中掏出那份身份证明和证件,在阳光下打开观看。证件上的“允许停留”和“无限期”让他安定又快乐。
真好,巴黎没有拒绝我。
心念一动,肖邦把这些幸福的纸张放置在钢琴上,落坐在柔然的皮质琴凳上,双手轻抬起落下,温暖迷人的钢琴声自指尖流淌成诗。
很久没有这样,如此轻松自在地即兴演奏心上的音符了。这些旋律不存在于他写过的任何乐谱上,这是他为自己保留的不期而遇的音乐,是他的情绪,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都不一样。
眼前浮现出金发的钢琴家和黑发的小提琴家演奏自己乐谱时的情形,和他们一起演奏波兰舞曲简直就像梦一样。
能被巴黎最好的钢琴家承认自己的音乐并得到他的友谊,那种荣幸与快乐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他的钢琴瞬间辉煌灿烂了起来;那位能不期而遇三次的小姐,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得到了她的许诺,琴声自然转换成浪漫缱绻的曲调。
巴黎,真是个书写绝妙故事的地方。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了。弹琴的手指在短暂的停顿后,只余下右手轻轻弹奏着一段充满回忆的旋律。
那是小提琴家,和他第二次相遇时拉出的“自新世界”中“念故乡”的那段主体旋律。
肖邦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力,只要是他想记住的音乐,他断不可能在一夜后就遗忘得干净。这很奇怪,仿佛上天不允许他记下这些音符。就连这一段旋律,是他那天醒来后唯一记得的乐句了。
这是仅剩的被他的右手记住的旋律——即使他只模拟演奏过一次。
他仿佛决定了什么,迅速走到写字台前,拿起笔蘸取墨水迟疑了一下后,便迅速在曲谱纸上将这段音符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