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动惊醒过一次。
当时,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到神棍满腹心事地躺下,他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那心事究竟有多浓重,神棍揪着灯绳的那只手往下一拽,光便没了。
江炼在黑暗里同情了一把神棍,便又睡着了,有所思的关系,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白发长须,俨然智者形象,一身老成一脸慈祥,开解神棍说:“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神棍仰视着看他,凄苦的表情渐渐转作无限信赖,说:“江炼老师,我全听你的。”
……
被人视为人生导师,还真是怪得意的,这得意从梦里延伸到现实、延到江炼熟睡的唇角。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喝……多……咯……”
什么意思?他喝多了,才会做这样的梦吗?
又是一声嘹亮的“呵……哆……啰”。
江炼一下子惊醒了。
窗外有蒙蒙亮白,天亮了。
所以刚刚那是……鸡叫?但江鹊桥不是一直走“哦哦哦”路线的吗?再说了,鹊桥一直叫得很婉约,不会这么中气十足气吞山海……
又一声鸡叫过后,韦彪不耐地叹气,况美盈则把脑袋缩进睡袋里、喃喃抱怨着哪家的鸡这么没眼色,只有神棍,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怔了两秒之后,他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是我们解放啊”,就扯过外套,连滚带爬,像是滚下床去的,紧接着,又滚出了屋。
解放?神棍曾经提过的,勇斗凶简的山鸡曹解放?
江炼一阵好奇,也没了睡意,外套一裹,麻利地下床跟了出来,才刚出门,就听见神棍的惨叫,紧接着,就是绝望的控诉:“我们解放,怎么胖成这样了?”
其时,有一部分山户已经起床了,正在门前帐口洗漱,西北早间多雾,淡淡的雾气笼罩着毡房和大小帐篷,也弥漫上路面。
来客就是来客,自带行尘,和住客的安稳截然不同,江炼一眼就把这新到的车和人都尽收眼底。
车是老车型,黑色的悍马h2,风尘仆仆,沧桑中粘一点雾的濡湿,车顶横列了一排狩猎灯,但在这细雾里,并不咄咄逼人,反像安静的眼睛。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身型极挂衣服,一件普通的黑色夹克到了他身上,登时有型有款,人明明是在笑的,但极偶尔的瞬间,目光会忽然晦暗锐利。
这人大概是罗韧。
罗韧关上车门,并没有抬头看谁,只是一条手臂下意识抬起,后头刚下来的一个正穿外套的年轻女人,便很自然地靠了过去,刚好被他圈搂住。
这应该是梅花九娘的关门弟子,木代,温柔秀气,纤纤弱弱,一点也不像身具上乘功夫。
罗韧转头看时,大概是觉得木代衣服没扣好,于是缩回手,很细心地帮她扣拢领口。
江炼有点羡慕:得要很熟很契合,才能培养得出这种自然到几乎会被人忽略的默契吧,他和千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展到这样,不去言爱,但举手投足时满溢。
车子的另一侧,也站着一对男女,年纪看不大出来,估计都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女的一身红色羽绒衣,脸庞圆润,眉眼是很传统的那种漂亮,男的身形挺拔修长,气质偏文艺,又带点浪荡不羁。
这多半是神棍极想撮合、但一直无从下手的炎红砂和一万三了,听说一万三也姓江,跟他五百年前是一家——果如神棍说的那样,这两人之间气场有点别扭,明明很登对,不当情侣可惜,但当了……好像又跟大众意义上柔情蜜意的情侣相去甚远。
不过,最吸引江炼眼球的,还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个胖子。
这胖子三十多岁,油光满面,体型富态,一身名牌,那架势,活像前来开发大西北的暴发户,就是他亮着嗓子接了神棍的话茬:“棍哥,它能不胖吗?作为一只中年男鸡……”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称呼怪怪的,又临时修正了一下:“……中年雄性山鸡,不健身不进取,没有危机意识,整天和一群凤子岭的乡下山鸡妹子混在一起,沉迷女色,它能有什么前途?”
神棍痛心地蹲下身子。
直到这个时候,江炼才看到,神棍面前,有只肥嘟嘟的山鸡,毛羽极鲜艳油亮,鸡和人一样,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在他看来,这鸡很适合下锅。
神棍怒其不争:“解放,你当初也英俊过,看看现在,你这脖子粗的,挂鸡牌都嫌勒,你就这样自暴自弃了?”
曹解放轻蔑地看了神棍一眼,挪着步子,支撑着肉嘟嘟的身体,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看来,这是一只高傲的鸡,没颜值可以、没身材也淡然,但断不能没有架子。
神棍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那胖子:“曹胖胖,怎么把解放带来了?你们不同路啊。”
这五个长住丽江,但曹解放早归隐山林、落户函谷关的凤子岭了,一南一北,山长水远。
曹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