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腰后摸了摸,想看看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可利用的,末了,摸出一把弹弓,还摸出一个小巧的酒葫芦。
段文希的酒葫芦。
——我饮半壶,留君三口,无缘会面,有缘对酒。
因为这葫芦小巧,又不重,那之后,他就一直带着,大多数时候扣在腰后,至于那三口酒,上崖之后,他呷过一口,结果头晕了大半天,他本就是个一杯倒的体质。
但他还是决定,要都喝完,不负段小姐知遇之恩,至于人家到底哪知遇他了,他并不在意:他都打算好了,剩下的那两口,找到段文希的尸身时,他得饮一口;箱子这事彻头彻尾了结时,他再饮一口。
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他要被鳄鱼吃了。
命运对他还是优待的,赋予他一杯倒的神奇体质,又于冥冥中安排了,他濒临绝境时,身上恰有一壶酒——他宁可醉死时被鳄鱼啃了,也不想清醒地去体验这一切……
正想着,外头突然起了动静,是那头小巨鳄又窜回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周身杀气腾腾,极其狂躁,一张嘴,满是杂乱的森森白牙。
一看就知道是要来撕扯他了,神棍拧开酒葫芦,咕噜灌了一大口,然后恶狠狠盯着巨鳄,把葫芦盖塞进了弹弓的弹皮里。
来吧,他要做人生中的最后一搏:他这一辈子,打弹弓就没打准过,也许,在生命尽头,有酒壮胆,这颗来自段小姐的“弹子”,裹挟着他的悲愤,会迸出奇迹的力量,一举击瞎这巨鳄的眼!
葫芦盖携着破空声呼呼而去。
酒劲发作,神棍一头歪倒在青铜盖边。
他没看到,那颗“弹子”,打在了距离那头巨鳄十来米的石壁上,又骨碌滚入湖水中,坠出一圈又一圈的纹络来。
奇迹,一般是不会降临在如他这样没准备、没训练,以及瞄准都没瞄准的人身上的。
***
风声凛冽,篝火熊熊。
神棍看到,自己垂着手,正将山胆放入箱中,边上人便唱念:“山胆一枚。”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仔细去听那人的发音和用语,真的不是普通话,他这辈子走南闯北,也算听过无数方言,但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
不过,他就是能清楚明晰地,知道对方所表述的意思。
这个放置山胆的人到底是谁呢?神棍拼命想找一面镜子,想看清这个人的脸和自己是否相同,却怎么也找不到。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跟着那个人在走,不断让过急匆匆的一个人,又一个人,那些人,依然只是憧憧的影子,但能看出,他们手上,拿着不同的东西。
迎面过来一个人,那人问他:“你那口箱子,还有空的吗?”
他听到自己回答:“空,我那口,才装了一半。”
那人松了口气:“我的已经满了,这个就移到你这吧。”
说着,将沉甸甸的一包东西交给他。
他便兜着这包东西往回走,路上,经过一口又一口半开的箱子,也听到此起彼伏、或清晰或模糊的点算。
——正本,山经一卷,海经一卷,大荒经一卷。
——伏羲氏凿制,阴阳八卦双鱼石盘一口。
——女娲,抟土人偶十六只。
……
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箱子旁,守在箱子口的那人朝他手中看了一眼,又念:“北斗骨七块……”
下一刻,场景忽然变了。
还是在深夜,风声呼啸,野地空旷,百里无人,幽深的小山洞深处,却有飘忽的一根火把燃起,火光把窃窃私语的两个人的身影映上石壁,鬼祟而又巨大。
“这是所有的凤凰翎吗?全在这了?”
“全在这了。”
“龙骨呢,怎么是一包灰?”
“这是烧过的,我全刮来了,另外的实在找不到,不知道被他们藏哪了——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打听一下。还有,匠工查到了吗?”
“查到了,凤凰鸾图案的箱子一共四十口,都是出自况……”
外头似有异声,两个人影仓惶回顾,其中有一个人伸出手,一把就将火头给攥灭了。
场景又变,这一次,不是晚上了,朗朗天光,周遭的一切都白得发亮,白得晃人的眼。
他仰躺在地上,眼睛被光亮刺得睁不开,有个被白光融到扭曲的人影怒吼:“给我挖他的心,抽他的肠!”
他惶恐至极,待想躲时,只觉身侧地上,忽然冒出无数只手,有一只指甲极尖利,噗的一声便刺入他心口,然后拽住两侧的皮肉一撕到底,那无数只手便跟上来,乱抓乱挠……
他惨叫声连连,大呼“救命”,然而,忽有一只纤长而又微凉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
神棍拼命晃动着脑袋,苦于张不得口,猛然间睁开眼睛,就见孟千姿脸色发白,用力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骂他:“这不是来救你了吗?喊什么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