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开箱就要顺利多了,每一口都没让人失望,黑三爷让人重新装了箱,洋钱单装、金银单装、珠玉首饰单装,上好的绫罗绸缎也单装,捡贵重的,一共装了十来箱,抬上马背时,连驮马的腿都被那分量压得打趔趄。
剩下的那些半空箱子以及满地尸体,黑三爷也懒得理了,大手一挥,就想拉人回寨,阎罗又出来建议:“三爷,咱们还是收拾收拾,这一地尸体,又到处是箱子,过路的一看,就知道是遭了劫杀。”
黑三爷冷笑:“我还怕这个?”
“倒不怕他们报官,反正当官的也是吃白饭的。怕就怕消息传开,人人都知道这片山头有匪,过往都避着走——咱们以后,可就得绕远路才能宰得着肥猪啦。”
黑三爷琢磨出点味来,倒吸一口凉气。
阎罗不慌不忙:“不如都收拾了,回头我带人绕去就近的天坑,扔进去一了百了。”
……
江炼眼看着那些尸体被抬起,一个叠一个,叠罗汉般压上马背,五六匹马,驮了二十来具死尸,颤颤巍巍,被人吆喝抽打着,跟在运赃的马队之后,慢慢走远。
他心有不甘,一直跟着,似乎想跟去目的地,看看那口箱子又会有什么样的辗转,但蜃珠的显像范围有限,跟至一处山口时,仿佛是有什么界线,那些人、那些马,跨过去就消失了,仿佛是从远年的烟尘里来,又往远年的烟尘里去,只在这儿略作停留,演了一场戏而已。
四周重新安静,江炼站在山口处,一时还适应不了这虚实的变换,脑子里停驻着的最后一幕,是那个软塌塌趴吊在马背上的白色褂裙女人:她的两只手随着驮马的行走左右摇摆,半连着的头也一样。
身后,孟千姿说了句:“这一趟,还算有些收获。”
没错,江炼收回被那列驮队带远的心神。
这一趟,比预料的要好,那箱子一定还在,只不过不知道散落何处而已。
但是,可以从一个人入手。
阎罗。
***
回到云梦峰时已经很晚,但况美盈居然还没睡,在客栈门口来回踱着步,见到江炼下车,她急急冲迎上去:“江炼……”
车上陆续又有人下来,她又把后半截话咽回去,紧握着的手微微发颤。
孟千姿笑了笑,说:“你们聊。”
说话间,便加快了脚步,众人都是会看眼色的,也都紧走着进门。
况美盈咬住嘴唇,等这些个山户都走完了,才抓住江炼的手腕:“你……看到了?”
江炼笑了笑:“看到了。”
况美盈的眼前瞬间就模糊了,她能感觉得到那行将漫出眼眶的泪:“我太婆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还看到了你外婆小时候,她长大之后,跟太婆年轻时是挺像的。”
况美盈长吁一口气,她松开手,又吸了吸鼻子,呢喃了句:“好,好。”
蓦地又想起了什么:“那……那口箱子呢?”
江炼没正面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先休息,天亮……开工吧。”
……
第二天一早,江炼草草用完早餐,由况美盈陪着,再次把自己关入房中、闭门不出。
总体上,今天的工作量跟昨天差不多,昨天是图幅大,不得不跪趴着以地为桌;今天只画正常图幅就可以,但数量多,光是那口箱子,六个面,他就得画满六张。
况美盈的心情也和往日不同,虽说平时画的,也都跟她的事相关,但那些如同模拟小考,今次所画,才是至关重要的过级试。
江炼画的第一张,是怀中抱着况云央的那个白色褂裙女人——这也是况同胜最想看到的一张,所以优先级最高。
况美盈在边上屏住呼吸看着,时不时鼻子泛酸,她没见过外婆,但看过照片,正如江炼所说,年轻时的外婆,跟这位太婆,长得的确很像。
这张图幅成型的时候,况美盈拿出调了静音的手机,正对着拍了一张,给护工传了过去,然后轻手轻脚出门,又追加了个电话,说是等太爷清醒的时候,让他瞧一瞧,没准心情一好、精神振奋,这一次的死劫又平安度过去了呢。
接下来,画的就是箱子了,正面、反面、侧面、底面,一笔一抹间,日头渐上中天,又渐往西沉,等到六张画完,已经是下午了。
箱子是好看,雕刻了好多鸟兽花样,还有不少图幅,况美盈看了又看,隐约辨出,这雕绘的好像都是上古神话。
比如有个下半身围了兽皮、须发戟张的男人,正向着半空张弓,而空中有七八个烈焰般的火球,还有正在掉落着的——这是……后羿射日吧?
又有个披着发的男人,腰颈缠草叶,手拿凿子,正往身下坐着的石台上凿制阴阳双鱼八卦图——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伏羲氏制八卦。
还认出了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尝百草,有的图幅很大,有的则很小,有的在正面,有的在反面,图幅之间的分界也并不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