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清醒是调动身体一切力量,正面对抗:譬如她一个走神,看见蚂蚁在墙壁上学大雁飞,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这叫保持清醒。
但古时候对手施放迷烟,大多偷偷摸摸,绝不会当面提醒你“注意啦,要放药迷你啦”,所以,误中迷烟之后如何破幻,如何能“入癫返”,比保持清醒更重要。
原理说来也简单,比如好多成年人做梦,会梦见自己回到了高考考场,交卷在即,满目空白,急得一头冷汗,但突然间福至心灵,会提醒自己:我昨天不是还在上班/开会/出差/带儿子吗?怎么会在考试呢,这是个梦吧?
于是长吁一口气,渐渐醒过来。
一言以蔽之,就是“入癫-破幻”的过程,坚持得越久,破幻越多,入癫返的能耐也就越高,孟千姿的记录虽然不是最好,但最多坚持过112分钟,破46个,平均不到3分钟破一次,所以在她看来,才初入癫,算不上什么事,而白水潇忌讳山鬼的“入癫返”也是有道理的,你以为她已经着了道了,她却会突然清醒反击——所以再三提醒金珠银珠,不到天黑不会真的见效,别被孟千姿给骗了。
孟千姿伸手揉了揉后颈,目光复杂地看了江炼一眼:这人手太快了,他若有耐心再等等,她也就“返”回来了,不过好在是出来了,虽不是孟劲松救的,到底符合预期,也省了她的事。
她想站起来,这才觉得四肢发软,丹田一口气提不上来,看来这高香对人的肌体是有影响的,后劲很绵,跟润物细雨似的,不算刚猛,但层层浸透。
她拿手摁住空瘪的肚子,看了看周围,确信暂时安全:“没吃的吗?”
江炼说:“我也没吃,从昨晚到现在,哪顾得上吃?”
“那你饿吗?”
怎么着,她有办法?
江炼说:“饿啊。”
“既然你饿,我也饿,大家都有需要,那干站着干嘛,你去弄点来啊。”
江炼想驳她两句,但也怪了,孟千姿说话看似张口就来,却颇有一套能自洽的歪理,让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既然都饿,是该去弄点吃的,以尽快补充体力;而既然她这么恹恹无力,是该“他”去弄点吃的。
他四下看了看:“但你一个人在这……”
孟千姿打断他:“我当然不能一个人在这,万一白水潇那伙人追过来怎么办?”
她仰起头看了看周遭,指向不远处一棵大树,那树有一两围粗,树冠极密,足可藏上一两个人:“你把我放上去,我在上头等你。”
法子是不错,但这发号施令的语气让江炼有点不舒服:“你跟人说话,不用‘请’字的吗?”
孟千姿会用“请”,看心情看场合;也服管服教,看对方是谁,反正不会是江炼:他昨晚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即便事出有因,她也实在对他生不出好感来,一说话就想带刺。
她说:“不用啊,我说一句话,多的是人争着抢着办,我不用请。”
江炼一时无语,孟千姿也不看他,自顾自拧头发上的水,淡淡说了句:“嫌麻烦就算了,我就在这坐着好了,生死有命,无所谓。”
江炼微阖了一下眼,又睁开:和孟千姿说话,真需要先数几个数平复心情,不然会想呛她,而呛她,有违“大计”,不利于友情建设。
他背对着孟千姿蹲下:“我得爬树,你自己抱紧了。”
这棵树不矮,再加上背上多了个人,江炼上得相当吃力,好在他搜寻寨子时,曾顺了把刀防身,有刀做支插,能省不少劲,就是有点尴尬:这季节,穿得都少,孟千姿身体贴在他背上,呼吸就拂在他颈侧,避都避不开,关系不近而身体“亲近”,有人也许觉得是艳福,他只感到窘迫,越避免去想,越会想到,只能装着心无旁骛。
孟千姿也很不自在,平日里她蹿高踩低的,哪窝囊到需要人家去背?背负这种事,本就身体相贴,江炼攀爬用力,身上热烫,肩背肌肉耸贲,又难免碰蹭到她这儿那儿,双方若有好感,肢体偶有接触叫暧昧、情趣,若没好感,就是吃了死苍蝇般膈应,孟千姿窝了一肚子火,又自知这火没道理,不好发作。
爬一棵树,爬成了煎熬,还得各自装着无事、只在爬树,好在天已黑了,层层密密的树桠间就更黑,互相也看不清脸,那点尴尬就如同片纸,在这黑里揭过去,窝了揉了弃了不提。
江炼把孟千姿扶坐上树桠,很快下树离开,偌大林子里,便只剩了她一个人。
夜晚的山林难免可怖,没声响和有声响,都会让人毛骨悚然,孟千姿却处之泰然:任何时候,山鬼和山都是亲近的。
她坐的位置偏高,脚底下是密叶层枝,即便有人站在树底往上张望,也只会看到冠盖如伞——这树冠如巢,将她围裹中央,叶的气味、枝的气味,还有山石、黑夜的气味,既熟悉,又亲切,松弛和舒缓着她的神经。
斋、筑、舍、巢,早个千八百年,大多数山鬼都是这样以树为巢、筑窝栖身的。
她对这一带不熟,不准备冒险走夜路,更何况,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