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搅,可阿娘临终,偏拖着病体来了。
她难过得咽不下那面条。
她宁可自己蠢笨些。
这样,就不会轻易在老太太一句话里抓住漏洞,就不会乱七八糟的想东想西,就不会发现某些让人心碎的真相。
很有可能,阿娘并不是病死的。
甚至,阿娘的病本身就有蹊跷!
这样凉薄的一个家啊,她出宫归乡,已是处处算计,才安然至今没被潦草地嫁出去。
她还遗留最后一点幻想,念着最后一点亲情,希望他们能瞧在她还有些价值,容她多些自由的过日子。
她含泪扭过头去,目视那慈悲安宁的观音像。
宝相庄严,泽被人寰,听我祷祝,偿我所求……
若神佛真的灵验,缘何容得这些狠心无情自利卑鄙的人好生活着?
缘何那么温柔慈爱的母亲要无辜的去死?
是她傻。
是她错了!
回乡后,她就该先去找寻当年阿娘逝世的真相。
是她天真,从没怀疑过阿娘的早逝是人为。
丰钰闭着眼,任泪水滚滚滴落在碗里。
和着苦涩的泪,强迫自己吃完了那碗素面。
她重新洗了脸,在佛前续了香,从佛堂出来的,又是一个沉静平和的丰钰。
那个无声痛哭,心扉被撕碎的丰钰,被她关阖在背后的门里。
小环快步朝她迎上来,惊喜地道:“姑娘,文大姑奶奶、夏三奶奶和安五姑娘都来了,说要替您贺生辰,此刻都在上房等着您呢!”
丰钰点点头:“知道了,我换身衣裳就去。”
胭脂百合裙,赤色金桂衣,簪花佩玉,披莹霜罩纱于外,又加了霜白浅碧水纹夹棉披风,从帘外走来的丰钰,叫屋中人都有些意外。
寻常周氏叫她打扮她都不肯,今日竟自觉,穿得这般艳丽张扬,几乎换了个人般。
文心几个是知道她的生辰,特地上门,而安潇潇想要打听她的事,恐也无数人挣着抢着将她底细都卖了去,丰钰神态自若与众人寒暄,一一谢过了她们。
家里原设了小宴,私下与丰钰庆贺,如今来了文心、安潇潇谢谢贵客,自然不好怠慢,周氏忙张罗去加设酒菜和摆设用具。
桌席设在东园水榭,用围屏遮了外头这面,临水设一桌席面,众人在席上坐了,丰家的几个堂姊妹都陪在下首,丰钰今日出奇的爽快,酒来便饮,毫不推拒。
她酒量极佳,一醉甚难。
漫长的白日,就在醇甘的酒香里度过了。
醉意是在过后才袭上来。
她从净房沐浴出来,脚步有了几下踉跄。
黑沉沉的深夜,园里已经落钥,各处都歇下了。
丰钰扶着小环的手,叫开寿宁轩的院门,提着一盏水灯,往园中走去。
一路黢黑的树影,狭窄的石子小道,光照见的地方不过数步之遥。
小环毕竟年幼,她有些怕,摇了摇丰钰的手臂,问她:“姑娘,我们去哪儿?”
丰钰不答。
她脚步走得极快,嘴里似乎默念着什么。
行至池边,丰钰才停下步子,将手里的水灯轻轻推向池塘深处。
这池塘乃是小河的一支分流,水从墙外小孔流入,又从后园的墙下流出,那小灯晃晃荡荡,越来越远,小环回眸,吃惊地看见丰钰脸上两行清泪,在暗色的天幕下隐隐反射出一点水光。
丰钰在心内默祷:“信女丰钰,一愿兄长步青云,二愿亲人长康健,三愿母仇得报,……愿终身不嫁,长奉佛前。”
头顶幽黯的天色突然亮了起来,丰钰抬眼,见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只孔明灯。
没有月亮的天幕,那灯极为惹眼。待风吹过,孔明灯转了半圈。上面的字迹清晰了,遥遥可见。
“恭祝姑娘生辰之喜。”
几个大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
小环仰头看去,颇雀跃地道:“姑娘你看,又一只。”
再是同样的孔明灯,缓缓升上高空。细看,上头字迹略有不同。
似一首诗,这盏上头写的是头两句。
丰钰寥寥看了一眼,心中已猜着是何人。
就在小环的低叹声中,那孔明灯一盏接着一盏,自长空远远弥散开来。
几十盏灯,将半空照得亮如白昼。
小环扯了下丰钰的袖子:“姑娘,您是知道有人要放灯给您看,才特拉了奴婢出来的么?”
丰钰心中只冷笑。
怕是她屋子里的人,早成了旁人的眼线。
此前她便觉不妥,这回,倒是那人自乱阵脚,露出破绽了!
她转身便走,任那漫天灯火灿烂了寒夜。
丰钰想得很清楚,她会拒了婚事,不嫁去应家。
母仇不报,她枉为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