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间, 黛玉带着雪雁和鹦哥在碧纱橱内安歇,鸢尾和绿萝陪侍王玚在碧纱橱外的大床上。
王玚正欲安歇, 却见帘拢响动, 竟是进来了一个妙龄少女, 他眉头一蹙,沉声问道:“何人来此?”
那丫头也不料到王玚已经上了床榻,忙低头红着脸道:“我是宝玉身边的袭人, 因见方才林姑娘房里未曾熄灯, 有些话想同林姑娘说。”
鸢尾见王玚起来, 忙从旁递了个大迎枕过去, 王玚靠在枕上, 微笑道:“天已经好早晚的了,不知你过来是要说什么?”
袭人本是想进去见黛玉的,谁知王玚并不叫进, 只好立在下头,笑道:“今日宝玉多有得罪姑娘之处,只是他平常有些呆意, 往往说了什么也不自知的,身边人少不得弥补弥补,所以我倒是过来替宝玉与林姑娘道一声抱歉。”
王玚听了,忙抬起身子来, 作势就要下床:“我竟不知是表弟的小星, 倒是失礼了。”
说着就要起身穿鞋, 那边袭人忍着羞意, 红脸阻止道:“公子快别这样,我并不是……只是宝玉身边的丫头罢了。”
王玚听了,便不再动,只是坐在床沿上道:“原来是这样,我说的,怎么宝玉才如此年纪,姑丈就放了小星在房里,却原来是我弄错了。”
袭人低着头,讷讷道:“宝玉年纪尚小,老爷和太太并不曾如何。”
王玚也不搭这个话茬,只是慢条斯理道:“既不是表弟的小星,我倒是要问问,你是用什么身份来向妹妹道歉,宝玉做错了什么,自有老太太、太太教导,如今她二人还未曾说甚么,你倒是来道的哪门子歉!即便是来道歉,也用不着你一个丫头来,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独身一人到这里来,传出去不好听。”
袭人早在王玚话至一半就滚珠儿般落下泪来,听见最后一句那里还有脸待下去,少不得忍着声儿掩面去了。
王玚看着她走的背影,冷笑一声,却是吩咐鸢尾道:“去看看妹妹可歇下了?”
鸢尾答应了,还未动身便见雪雁从里间儿出来,恭敬问道:“公子可累了不曾?姑娘问您可有空儿过去一叙,说是初来这里不大舒坦。”
王玚着人披上大衣裳,笑道:“便是歇下了,闹了刚才一出儿也走了困劲儿,也罢,我去跟你们姑娘说说话儿。”
他便跟着雪雁过来,自己却不进去,只是在外头扬声道:“妹妹可收拾好了?”
里头隐隐传来一阵笑声,接着便有鹦哥挑帘出来笑道:“姑娘正等着呢,还请公子进去,我去外面坐一坐。”
她一向聪慧知事,自是明白自己才来,不便跟着,省的王玚和黛玉说不得体己话。
王玚点头,这才慢慢进去了。
黛玉忙起身请王玚坐下。
王玚笑道:“妹妹可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儿?”
黛玉点头道:“正是这样,我也是为着这个才请你来的——我听见外头的动静,”她叹了口气,“咱们毕竟才来的,这样就得罪一个,我觉着不大好。”
王玚摇头笑道:“妹妹,你记住一件儿,是你的外祖母怜惜你年幼失持所以才执意接你来的,林叔父简在帝心,官居二品,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你并非无所依靠,也不是上赶着来投奔的穷亲戚,用不着讨好贾府中的上上下下。
老太太是长辈自然要恭敬孝顺,平辈姐妹之间只用态度平和,身边的下人岂用得着你费心周全?也不用在下人们中间博什么名声,他们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若是听见了有人敢乱编排,只管禀明了老太太狠罚,用不着在意。”
黛玉犹豫道:“常言道‘人言可畏’,咱们毕竟是客居,怎好这样的?”
王玚不免失笑,“妹妹,‘人言可畏’自然说的有理,但在这些人面前不同,你平常只是好相处、好脸色,他们就不免蹬鼻子上脸,进而还要闲言说你不自重,你若拿出威势来,不时夸奖施恩,他们只会说你好气度的——人总是这样,欺软怕硬。
自然,我说这个,不是叫你苛刻下人,你也没有那样的心,但总是要摆出个态度来,你如何行事,难道还容得贾府上的下人说三道四的?”
黛玉听了有理,连连点头道:“听哥哥说的是了。”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咬唇道:“可宝玉毕竟是老太太的宝贝,便是跟你,跟你……”她抬头看看王玚,有些不好意思道:“跟你也是亲亲的表兄弟,我不愿意在他身边的人上落了口舌。”
王玚叹了口气,知道黛玉年幼来此,心里总是怯怯的,又见这贾府公府之家,制度不同,便总觉得底气不足,其实并未想明白自己身份地位不比哪一个差什么。
王玚便令雪雁也下去,屋内只留他与黛玉两人,这才道:“妹妹,林叔父如今是二品的巡盐御史,掌一方盐政,正经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更不必论,其实今年叔父不及半百之数,你再看贾府中,你大舅舅荒唐,只靠着爵位过日子,你二舅舅官职低微,不过是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在京中更当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