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发红,杨广怀疑她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了。暗叹口气,他放柔了声音,“好好好,是我们男人的错,是杨国忠和李隆基的错,不是杨玉环的错。好了吗?别生气了。”
“就是你们的错。”时年吸吸鼻子,重复道。
“嗯,是我们的错。”
他的口气简直像在哄小孩儿,时年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却又听他道:“不过李隆基确实没用,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这皇帝当的也没什么意思。我不会这样。”
他看着时年,火光里女孩的脸颊红扑扑的,他说:“我如果喜欢谁,哪怕我死了,也不会让她死。小狐狸,你相信吗?
他又问她信不信,昨天晚上她就没有回答,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很想说,李隆基好歹还保住了自己的命,你可是连自己都死在了部将手里,还不如他呢。如果你都死了,又怎么保护你心爱的女人呢?
可看着杨广乌黑的眼睛,那句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杨广却轻轻笑了。他攥紧时年手腕,那样用力,像要掐进她的骨头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我才一定要来这里。他们大唐的太宗皇帝说过,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我就是要看清楚李隆基如何结局,这大唐盛世如何结局,唯有如此,才能在以后时刻提醒自己,绝不重蹈覆辙!”
时年心头猛颤。
身后的声音忽然消失,她回头一看,只见李隆基依然立于台阶之上,身边却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着胭脂红齐胸襦裙,外罩琉璃白大袖衫,大概是刚刚重新理过妆,她看起来一点没有连日赶路的风尘仆仆,唇红嫣然、眉目如画,女子展颐一笑,还是那位一舞动京华、艳光照长安的贵妃娘娘。
“陛下,众位将士都是为国家大事计,忠心耿耿,你不要与他们争执。”
李隆基握紧她的手,颤声道:“玉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们要朕……他们要你……”
“玉环知道。”杨玉环反握住他,笑得温柔,“陈将军所言有理,族兄犯错,玉环当受株连。这是国法,陛下万不可违。”
“玉环……”
“三郎。”杨玉环打断他,像是终于没有力气了,闭了闭眼睛,“玉环要远行了,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你陪我进去,我们最后再说说话,好吗?”
额头一点湿润,时年抬头一看,漆黑的夜空中有水珠淅淅沥沥落下。下雨了。
雨越来越大,漫天水幕里,玄宗李隆基望着身侧的杨玉环。她仰脸朝他笑,还如当年初见时那般动人。这是他心爱的女人,陪伴了他整整十六年。他曾许诺要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长生殿里说不尽的誓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是一转头,他又看到台阶之下跪成一片的将士,这是他的臣子,于乱军中护送他逃到这里。他们是大唐的希望,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倚仗。
适才的垂死挣扎不过是不愿面对,其实早在他们朝他跪下时,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像是有一座大山压下,李隆基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他的脊梁一寸寸弯下去,神情里的自信飞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灰败颓唐。
这统治大唐四十年的君王,这一刻,再没有半分风流天子的俊逸倜傥,全然是个老人了。
驿站的门关上了,时年知道,是李隆基和杨玉环去做最后的诀别。她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却大抵能够猜到。
头上雨势忽停,扭头一看,是杨广给她撑开了伞。不过他并没有看她,一双黑眸定定望着紧闭的驿站大门,里面有暗光涌动,“多可悲。你说,我上一次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悲?”
时年不敢回答。
不过一炷香,驿站的大门重新打开,高力士立在那里,颤声道:“陛下有旨,令贵妃娘娘在驿站西侧的佛堂,自缢升天……”
严妆丽服的杨玉环从他身后走出,高力士连忙为她撑开伞,雨水打在油纸伞上,泼泼洒洒,有一些还是溅到裙角,她却并不在意。事实上,到了如今确实没什么事值得她在意,女子神情平静,唇角甚至带着丝笑,缓步走下台阶。
明明是他们逼迫的结果,但当她真的经过时,六军将士却纷纷低下了头。就好像被那样的美丽所灼伤,他们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泼天的大雨里,贵妃杨玉环就这样仪态端庄、步履从容地走向对面的佛堂,也走向……她既定的命运。
“那里应该有一棵梨树。”时年忽然说。
“什么?”杨广问。
时年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佛堂高高的院墙,知道那院子里应该有一棵梨树,便是杨玉环的自缢之地。
这个季节没有满树梨花如雪,也不知她走时,会不会寂寞。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所有人都站在那里,沉默地等待着。终于,被叫去查验贵妃尸身的陈玄礼出现在佛堂外。
须发苍白的老将军望着台阶之下,半晌,终是道:“贵妃娘娘,升天了……”
所有士兵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