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荣去宫里面见了陛下,处理完交接事宜,便已经到了黄昏。 晚间,靖西侯府举办了一场家宴,给蒋荣接风洗尘,却独独不见蒋逸,蒋衡这才道明了原委。 蒋荣凌厉的眸子望着蒋衡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道,“他到底还是最听你的话。” 蒋衡把酒杯放下,“若是没有兄长的威严,他也不能这么轻易便信了。” 蒋荣若有所思,终是没说什么。 未从军之前,蒋荣向来最看不惯自家的这两位兄弟,蒋衡性子冷淡,不好相处,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似的,蒋逸又太纨绔,只知道享乐玩闹,烂泥扶不上墙。 在军中磨砺的这些年,蒋荣孤傲的性子到底是被磨平了些棱角,对自家兄弟的看法也算有了转变,亲历战场之后越发领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道理,有着血亲的兄弟自然同旁人是不同的。 尤其是对蒋衡的态度转变了很多,从前蒋衡和俞清并称邺城双璧,他心里不服气,总爱和他这个二弟一争高下,他处处针对,蒋衡却处处避让,倒显得他心胸狭窄不顾及兄弟之情,故此越发看这个二弟不入眼。 在西境从军的这些年,他也没少收到京城这边的消息,三年前父亲为了试探陛下舍弃了蒋衡,让他从人人称颂的儒将成了勾结诛夜阁的逆党,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成泥,靖西侯府尊贵的公子成了发配到边疆的罪民。 那个时候,是他第一次对蒋衡的态度产生了转变,之后是从各处得来的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比如在军队中受排挤,被暗算,被军法处置…… 同样是靖西侯府的公子,他在军中顺风顺水,而蒋衡却处处受限,然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蒋衡还是凭借自己的军事才干,从一个参将逐步升为一个将军,最终在抗击戎狄之战中脱颖而出,成了继父亲之后大齐新一代战神。 虽然时隔多年再次见面,他依旧不喜欢蒋衡这副淡漠疏离的样子,但至少,他不再厌恶他,愿意接受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是自己的亲兄弟。 父子三人都不爱说话,家里的活宝蒋逸又不在,一场接风宴下来,难免有些沉闷,反倒是侯夫人郑氏一直在说话,对蒋荣嘘寒问暖,聊一些在军中的事。 侯爷睨了夫人一眼,“食不言,宗宪回来时怎么没见你话这么多。” 郑氏闻言脸色当即变了变,“耀临离家的时间比他长,自然是应当多问问,我当母亲关心儿子难道有错吗?” 侯爷瞪了她一眼,懒得再和她争辩,撂下碗起身去了书房。侯爷当着两个小辈的面让郑氏没脸,郑氏自然是心里有火,也放下碗,去书房找侯爷‘理论’。 两人走后,饭桌上便只剩下蒋荣蒋衡兄弟二人。 两人彼此看了看,终究是谁也没走,各自拿起身边的酒壶倒了一杯。 蒋衡率先举起酒杯,“兄长,很多年没在一起喝过酒了,我敬你。” 蒋荣望着他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拿起酒杯,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蒋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手指摩擦着杯壁,声音浑厚地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说完兀自饮了。 蒋衡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你也是。” 若是按照蒋荣从前的性子,哪里会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说话,早就夹枪带棒了。 蒋荣又连着饮了三杯,说道,“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招人讨厌。” 蒋衡好似没听到似的,自饮自酌。 蒋荣见他这副样子,不自觉又蹙起了眉头,“你说你这个人,我说我厌恶你,你能不能有点反应,从前就是这般,我处处跟你一较高下,你倒是清高,每次都不屑一顾。” 蒋衡放下手中的酒杯,“没什么好争的,你是兄长,是侯府的世子,有争的必要吗?” 蒋荣一拍桌子,骂道,“放屁,你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你就是一个目空一切骄傲自大的人,你不争,是因为在你眼里谁都不如你。” 蒋衡失笑,清冷的面容染上了一丝柔色,“我心不在朝堂,所以,不存在什么争与不争。” 蒋荣沉着脸起身,走到蒋衡身前,骂道,“你也是烂泥扶不上墙。”说完一拳挥过去,蒋衡伸手拦住,蒋荣再次出拳,蒋衡再次拦住,一个执意攻击,一个只愿防守,打了一会儿终是没有结果。 许是累了,两人都盘腿坐到地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出神。 蒋荣似乎有些醉了,蒋衡的头痛病隐隐发作,蹙起了眉头,两人却全都坐得身子笔挺,刚正如松,从背后看来格外的相像。 蒋衡沉吟片刻,声音清冷地问道,“为何要回来?” 蒋荣一拳砸在蒋衡左肩,“为什么不回来,躲在暗处当缩头乌龟,让你小子一个人在这里风光吗?” 蒋衡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次定然十分凶险,让你留在外面,是为了保住蒋家的根基。” 蒋荣伸出手指着夜空义愤填膺,“我们蒋家世代忠良,上无愧朝廷天子,下无愧黎民百姓,谁能撼动?” 蒋衡摇了摇头,“这个朝廷是从根里烂了,陛下容不下蒋家,又有奸佞在侧,再加上西蜀的人对蒋家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就算蒋家没有罪,这些势力也会给蒋家造出一个罪名。” 蒋荣闻言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怒骂了一声,才道,“我蒋家百年世家,怎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蒋衡默了一会儿,才道,“盛极必衰,十几年前蒋家便到了最兴盛的时候,父亲手握十万重兵,深受百姓爱戴,将士追捧,甚至可以和朝廷抗衡,这些年父亲韬光养晦,不过为蒋家延长了十年兴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