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立一男子,身材颀长,头戴白色方巾帕,身上穿着件洗到褪色的深靛色短褐,挽了袖子,背上背着个藤编药箧,面白无须,浓眉大眼,儒雅淳厚,三四十岁上下,身姿如松挺拔,通身一派渊渟岳峙的气质。
此时男子正皱眉打量着被他抓小鸡般拎在手里的孩子,“哪来的小贼?躲在人家里行鬼祟之事!”
顾雪洲头皮发麻,赶紧三两步上前,“顾师傅,顾师傅,手下留情。”
中年男子闻言扭头,孩子便趁机挣扎起来,他扭了扭身金蝉脱壳般钻出外衣,转身跑到柱子前,小猴子一样蹭蹭地攀了上去,兔起鹘落之间便坐到了房梁上,畏怯又讨厌地看着差点逮住他的男人。
被顾雪洲唤作顾师傅的男人全名顾轻鸿,顾雪洲当年能在白苑镇定居,便是托了顾轻鸿远房子侄的名义。在此地,人人见到顾轻鸿都要尊称一声“顾师傅”。顾师傅三岁习武,七岁学医,自小随他的老师走遍了大江山河,一身好身手就是在不知多少山匪歹徒中练出来的,二十岁时在白菀镇开了医馆上善堂,他平生嫉恶如仇,每每路见不平便出手相助教训宵小,未尝有败绩,还曾被总兵请聘为军中技击教练。打着顾轻鸿的名号是相当有用的,黑白两道都吃得开,顾雪洲在白苑镇落脚后从未被骚扰过,反倒因为是顾师傅的亲戚,买房买地开店都得到了不少便宜。
顾雪洲身上的毒非顾师傅不能治,除了每日吃的药,隔一个月顾师傅就会来给他做一次针灸逼毒,今日正是一月之期。原本是想去铺子找顾雪洲,半路遇见了顾宁,一路上乡亲们见到顾师傅非常激动,硬塞了许多蔬菜瓜果鲜鱼生肉,于是还是先回宅邸一趟把东西放下,进门管家顾伯径直将东西搬去厨房。顾师傅往后院走,立即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小娃娃,鬼鬼祟祟地翻东西吃,他随手就逮住了。
“哟,小练家子?功夫练得不错啊。”顾师傅看看手上空剩的衣服轻笑,转头对顾雪洲问,“安之,你认识的?”
顾雪洲辩解道:“真不是小贼!顾师傅。……您什么时候来的?”
顾师傅回答:“刚来,你看我,药箧都没放下呢。我遇见你顾伯,他放我进来的。”
顾雪洲怔了怔,没回头就听见身后顾伯愠怒的声音:“这娃娃不是跑了吗?这些天一直藏在这?都说了这不是小猫小狗可以随便养的,官府找上来的话,我看你怎么办!”
顾师傅看看心虚低头的顾雪洲,又抬头看看躲在房梁上的孩子,过去劝说顾伯:“别气了,安之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从小就懂事,我相信他这么做这肯定有他的道理,坐下来,心平气和慢慢说。”
顾伯勉强点了头。
顾师傅便对顾雪洲说:“把小娃娃哄下来吧。”
两个老人家先进屋坐下。
顾雪洲仰着头张开手臂,“沐哥儿,下来吧,我会护着你的。”
孩子犹豫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柱子上溜下来,一下来就马上扑进顾雪洲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警惕地看着其他两个人。那两个老家伙,一个说要送他回戏班!还有个伸手就把他抓住了!
“好了,现在说说是怎么回事吧。”顾师傅好整以暇地道。
“说!”顾伯附和。
“他叫沐哥儿,是幼时被拐到戏班子的,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顾雪洲抱着怀里的沐哥儿,这孩子瘦极了,他是个体弱的都能抱得稳稳的,感觉不到多少重量,“他说戏班班主要卖了他的,我估计是想把他卖去给人作……作娈童。”他光是说出这个词都觉得难以启齿,“怎么能让他回去呢?那不是放他回去送死吗?”
顾师傅本就是个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人,听闻这等恶事,登时便沉下脸了。
顾伯之前就多多少少猜出事情真相,可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切忌惹是生非,哪还有闲情逸致去做泥菩萨!纵是心硬至此,顾伯也流露出几分不忍之色,缄默下来,一时之间也说不出铁石心肠的话来。
顾师傅沉吟着说:“我倒是和知县有几分交情,然则再有人情也得遵循法理,你不可能把孩子藏一辈子,更何况……”他看了这孩子的脸一眼,灰头土脸的也压不住昳丽的姿容,被他看的,沐哥儿又往顾雪洲怀里缩了缩,“这孩子的模样,怕是藏不住的。赵员外家也不是没人见过他,就算过了风头,你把人放出来收养也是难做到的。……要么送远了找个好人家收养。”
话还没说完,沐哥儿揪着顾雪洲的衣服,闷声说:“不要!”
顾师傅不理他,继续说:“但我觉得,假如这孩子说的是真的,这个戏班子拐了他,既然拐了他一个,指不定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索性从这方面入手,官府出面,届时孩子可以清清白白恢复自由身,再讨论去留就正大光明了。”
顾雪洲听着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是这些年躲惯了,竟没想到还可以这样,“这样的话,该如何做呢?”
顾师傅望向缠着顾雪洲不放的孩子,“那得先把戏班子情况从这孩子嘴里问清楚了。”
沐哥儿天生早慧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