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繁接信后,心一沉。
这双方碰撞,鹿死谁手?
他固然是钦差,可代天子执法,但这钦差的权利并不能滥用,双方及其背后势力均很强悍,一个处置不好,他不能立功反被碾为齑粉,就得不偿失了。
他谢绝了所有拜访,跟火凰滢乘画舫在田湖漂游。
入秋后,田湖上的风格外清凉,莲子、藕、菱角、芡实和应季的瓜果鲜甜可口,吃着清甜果品,赏湖光水色,听清淡琴音,连人也清淡脱俗了。
火凰滢伏在船头栏杆上瞧荷花,心情淡淡的,像高天上淡淡的云,毫无陪钦差大人的诚惶诚恐,事实上,钦差大人正陪她游湖、弹琴给她听。
这一刻,她是无忧无虑的。
琴音止,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想,安静不成了!
简繁走出来,见火凰滢伏在栏杆上,微微一笑。早上她说冷,披了一层白纱在肩背上,绕到前身,用双臂挽住,轻灵飘逸婉如仙子,也冲淡了那身火红。
简繁在她身边坐下。
火凰滢头也不抬地招呼,“大人。”
简繁见她盯着水面,问:“想什么呢?”
火凰滢道:“什么也未想。”
简繁道:“那本官找点事让你想想。”
火凰滢转过头,看着他,把脸一垮,噘嘴叹气道:“大人就不能让小女子多快活一时?”
简繁失笑道:“没良心!本官可是弹了这半日的琴给你听呢,你陪本官说说话都不乐意?”
说这话时,他的心情有些奇妙:他与她的关系,并不像恩客和卖笑女子的关系,倒像朋友。
火凰滢故作懵懂,眨巴着眼睛问:“大人弹给小女子听的?难道不是大人借操琴来静心?”
简繁道:“不论如何,你听了本官这半日琴乃不争事实,现在该陪本官说说话了。李菡瑶乃江南第一才女,李家被指控与官府勾结,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火凰滢嗔道:“我才不说呢。”
简繁诧异问:“你不敢说?这可奇了。你不是一向胆大的很?”
火凰滢道:“案子还没审,都不知怎么回事,说什么?”
简繁道:“你倒谨慎。”
火凰滢道:“并非谨慎,而是实言。不过,小女子另有一番话,大人若不嫌,小女子就卖弄一下。”
简繁微笑道:“愿闻其详。”
火凰滢道:“自古以来,商场争斗、官场倾轧屡见不鲜,含冤受屈者不知多少,然纵观历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民心所向,不可逆转!”
好一个民心所向!
眼下要顺应民心,就要整顿纺织行业,禁止盘剥工人,就必须要保护分股给工人的李家。
她还是替李菡瑶说话了。
简繁凝视着少女,问:“你为何帮李姑娘?”
火凰滢道:“小女子只是评价历史,与李姑娘何干?”
她不遗余力地帮李家,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将来不定哪一天,李菡瑶就能帮到她。
她一直提醒自己:男人,是不可靠的!在欢场结识的男人,就更不能托付终身了。比起她接待过的恩客,包括眼前这位钦差大人,她更相信李菡瑶。
简繁望向湖面上连绵的青荷,悠然道:“可惜,李姑娘没听见这番话。——本官会替你告诉她。”
他不知火凰滢为何一再帮李菡瑶,但他很乐意看见她这么做。这不仅彰显了她品性高洁,更将她抬到和李菡瑶同等的地位,从而也抬高了他这风月行径。
火凰滢狐疑问:“大人究竟何意?”
简繁道:“秉公处置!”
他刚出来时,就已经有了决断,要公正地审理此案,不偏不倚,不站在任何一方。
君弱臣强,常使君臣相忌。
靖康年间,先帝刚登基时,就曾忌惮猜疑三王,但先帝善用人,重用王亨、梁心铭等一批新臣,铲除了谋反的白虎王,惩治了欺瞒两代君王的左相,清吏治、重农桑,颁发《劳动法》……这一系列举措,稳定了朝政,在短短几年间便扭转了君弱臣强的局面,熟练驾驭群臣。
如今的朝堂,又是君弱臣强。
嘉兴帝也想学先帝提拔新人为己用,然他每重用一个人,这人必不得好下场。尽管这些人犯事的证据确凿,尽管这些人并非经由王亨和梁心铭之手处置,嘉兴帝依然怀疑是他们所为。因为以他们的能力,若要保一个人怎会保不下?不肯保,说明他们夫妻就是要除掉这个人。到如今,君臣关系愈来愈尖锐,已经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眼下,谁能帮皇帝除了王亨和梁心铭,便能成为皇帝心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这两人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一个不好,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潘梅林谋算的很不错,可惜时机不成熟,至少简繁就不肯冒险成全他,于公于私都不肯。
“本官也是有雄图大志的。”简繁看着湖面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