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李卓航见到了葛亭的妹夫落霞,果然是个不俗的文人,目光清正,言谈举止很合他脾性。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落无尘在旁执壶把盏伺候。
李卓航问落霞:“落贤弟这般文采,做个账房太屈才了,若不嫌弃,可否随在下去湖州?”
落霞忙道:“多谢李兄盛情。在下来徽州,一是为犬子求学,二是方便贱内与娘家亲近。待犬子这里的学业期满,去往湖州青山书院就读,再麻烦李兄。”
李卓航道:“那咱们就说定了。”
葛亭见他们投契,十分高兴。言谈间,他得知李卓航带了女儿来,忙问:“怎没带侄女过来?”
李卓航略一犹豫,才道:“原本是该带小女来拜望嫂夫人的,然若是来了葛兄这里,别人那里不好不去。我怕惹麻烦,索性不叫她出来拜客了。”一面将王诏要替他纳妾的事隐晦说了,意思就是不想去王家拜访。
落霞冷哼一身,“无耻!”
葛亭则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又按捺住,劝李卓航道:“来,吃螃蟹。无尘,替李伯父斟酒。”
至此,他总算相信李卓航对他心意不改,是李卓远私自主张、攀附上了王诏。
饭后,李卓航见天色已晚,遂告辞。
送走他,葛亭问妹夫:“如何?”
落霞微笑点头道:“难得。”
葛亭笑道:“我就说你们会谈的来。你们都是一类人。往后你在他那里做事,不用担心受气。”
落霞道:“多谢舅兄引荐。”
葛亭道:“一家人,客气什么。”
次日一早,落霞便去了太平商号。
落无尘见父亲有了差事,心情也好,正好今日学里休沐,他便往徽记书斋去消磨时间,找些新书。
正翻看一本《徽州地方志》,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个有年纪的妈妈,一个七八岁的绿衣小鬟。
那小丫鬟肌肤白腻莹润,进来后直奔书柜,仰面看书架上一排排的书,因她个矮,颈项后仰得厉害。
落无尘有些诧异,婆子和丫鬟进书斋来干什么?
小丫鬟仿佛察觉他的注目,朝他看过去,把他上下一扫,最后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徽州地方志》上,忙转头道:“掌柜的,这《徽州地方志》给我拿两本。”
掌柜的走来看了一回,歉意道:“姑娘,这本没有了,剩下最后一本,被这小兄弟买去了。”
他指向落无尘。
小丫鬟再看向落无尘。
落无尘手一紧,下意识就想将书藏到身后,又觉得这样太过小家子气,便没动。却装作不知道说的是他,只顾看架子上的书,眼角余光却留意那小丫鬟。心里思忖:倘或她要求我让出这本书,我该如何拒绝呢?
小丫鬟没求他转让,问掌柜的:“什么时候再进?”
掌柜的回道:“半个月吧。”
小丫鬟道:“那你给我记上。等进货了,挑两本,再有《古今人物通考》、《徽州人物传记》《黄山奇人异事》……送去鱼鳞街尽头的太平商号李老爷处。”
掌柜的忙答应,赶紧记下。
落无尘再顾不得掩饰,转头震惊地看着那小丫鬟——刚才她一口气报了不下十本书名,都不带停歇打顿的,内容涉及徽州地方风土民情、地理日志、人文纪事、农工经济等多方面,十分熟稔,这是一个丫鬟该有的眼界?
然后,他听到“太平商号李老爷”。
他恍然:原来是李老爷家的,怪不得,昨天他就觉得李卓航不俗,竟有郑玄诗婢的儒雅家风。
他当即将手中的书递过去,道:“这本让姑娘先买吧。”
小丫鬟疑惑地看着他道:“你刚才不还舍不得吗?”
落无尘:“……”
小丫头挺善洞察人心的。
顿了下,他才解释道:“刚才听姑娘提起太平商号,家父正在太平商号做事,故而相让。”
小丫鬟忙问:“你父亲是谁?”
落无尘道:“落霞。”
这小丫鬟正是李菡瑶,做婢女打扮,跟王妈妈出来逛街、买书,听落无尘说他爹叫“落霞”,差点笑出声来。忽想起什么,急忙又忍住,道:“取自‘落霞与孤鹜齐飞’,好名!只是我并未听说有这么个人呢。”
她跟着父亲每到一处,便要将那处产业并旗下管事、掌柜、伙计等人事熟记清楚。李卓航昨天回去的晚,只说聘了葛亭的妹夫,却没说名字,故而她不知道。
王妈妈一听她又说露馅了,急忙呵斥道:“外面的事,你个丫头怎么能知道?”
李菡瑶便有些尴尬。
落无尘忙道:“家父今日才去上工,姑娘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李菡瑶这才想起父亲的话,恍然道:“原来是他。这书我就收下了。谢谢落少爷。”
说罢接过书,交给王妈妈。
落无尘道:“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