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三更,周府内静如幽谷,偶有更夫提灯走过,发出单调而别有韵味的吆喝:“夜静更深,提防火烛。”
富顺是个低级护院,排着班儿总是轮到守夜。如今主家乱成一团,他是个没主意的,头头让怎么干,他便怎么干,这不,大半夜的,抗把刀,提溜个灯笼,沿着前院小径一路巡了下去。
穿过前院,没见着人,有些奇怪。往常这个时辰,在院子里总能遇上富临,和他同一批进府的小厮,两人惯例是同一个班头,方向相反,中途遇上了,难免攀谈几句解解闷儿。
今个儿怎么没来?病了?那也得有个替班的呀,莫不是偷懒,找个没人的旮旯眯觉去了罢?
正胡乱猜着,不想脚下踩着一物,软软的。低头看去,眼睛瞬间瞪大,只见矮树丛中伸出一只惨白手掌,瞧那袖口的镶边纹饰,不正是周家家丁的服色么?
他惊恐万状,待要喊时,黑暗中探出一只大手,将他捂去半脸,唔唔声中,只觉咽喉一凉,随即热得发烫,手放开了,血箭激射,噗噗洒进土里。
富顺捂着咽喉挣扎转身,眼前立着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黑衣黑甲,黑面巾黑匕首,只露一对晶亮的招子,冷冷看着他,就像看一具尸体。
他喉咙里呃呃两声,却再也叫不出声。钢刀落下,黑衣人飞起一脚,临空踢入草丛里,没有一丝声响。
灯笼落在地上燃烧起来,火光越来越暗,夜色越来越浓……人死,灯灭。
………………
刘枫一袭黑衣劲装,外套一件随风堂制式的黑皮紧身软甲,腰间斜插一柄横刀,大大咧咧地漫步楼宇之间,宛如闲庭信步一般,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细细欣赏一番沿途风景。
一路行来,红墙、绿树、青砖、碧瓦,庭院错落有致,楼宇金碧辉煌。刘枫化身刘姥姥,这番夜游大观园,只瞧得他啧啧称奇。一路东张西望,看到赏心景致,往往驻足停留,几度流连,屡次忘返,若非白岳提醒催促,他险些忘了此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前边儿早有高手刺客先行开路,遇上寻夜的家丁护院,或药箭吹针,或割喉折颈,悄无声息地放倒,拖入草丛里藏好,更有专人跟在后边泼土遮盖血迹,一路行去,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虽然不惧千余家丁,可却不能让周家真的伤到元气,因此刘枫狠心下了绝杀令,十步杀一人,一路不留痕,就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旁生枝节。
边走边看,不时有拖尸体的刺客向他颔首行礼。刘枫暗暗摇头,不堪一击!难怪这些世家都要找个靠山,单靠这些个家丁如何守得住这偌大的家业?
回头想来,也是无奈,树大招风,大狄的眼皮子底下,也确实无法公然练兵,安心做生意也就罢了,要是敢有轻举妄动,只怕鞑子绝不会放过他们。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周府占地百顷,众人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遥遥望见赏月院的影子。
刘枫到时,守在门口的十几个护院早已倒毙在地,人数较多,鲜血流了一地,己方也有四名刺客轻伤。
抬眼看去,墙边正蹲着两名刺客,弓着马步,四手交叉相握,另有一名刺客助跑飞奔,脚一点,手一托,两丈高的院墙,蹭蹭地就上去了。须臾之后,只听咔嗒一声,插满弩箭的院门打开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刘枫叹为观止。有些活儿还是得专业人士来干,换了自己,只怕是要打穿墙才能进去。
进得院门,白岳突然止步,躬身、抬手、握拳,百人同时停下,单腿跪地,举弩齐眉四下警戒。
刘枫也半蹲下身子,问道:“有何不妥?”
白岳单手过肩,握住鬼头大刀的刀柄,皱眉道:“属下隐隐感觉到杀气,可又忽然散了,有些不对劲。”
对于他的意见,刘枫很重视。这三年来,在李行云的悉心指点下,他和贺雄两个头目的武艺都是突飞猛进,加之长期从事刺杀工作,对危险的敏感自然远胜常人。
闭目凝神,倾听良久,白岳睁眼道:“没了,确实没了,或许是错觉。”
开弓没有回头箭,刘枫沉声道:“上吧!”
白岳提刀一扬,百名刺客四下散开,各守各位,各取各道,分工明确,井然有序,仿佛演练多遍似的。
他们没去主楼,直奔百步开外一座两层高的副楼,根据内线的情报,目标就在二楼正中间的屋子。
片刻之后,小楼阁已完全控制,每间屋子都有人伏在门口,耳贴窗棂静听动静,每条走廊都有三四个人攀在梁上,低头俯瞰临空警戒。
刘枫顺着过道行至门前,两边各窜来四名刺客,两人反手开门,两人猫腰直冲进去。
人一进去,立刻传来女子惊呼尖叫,刘枫一皱眉头,抬脚进屋,匆匆一扫,没瞧见“周宇霆”,屋内只有一名女子,吓坏了,缩在床角裹着一层薄薄的被单,可怜兮兮地直哆嗦。
溶溶月光下,只见那女子小衣半解,香肩滑露,胸口仿佛掬了一捧雪,白得耀眼,牢牢吸住刘枫的目光,脸都未及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