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松自在。
海天顺口嗯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朕有此心已非一日,初入关时,各族齐心,志在封疆裂土,朕若不准,势必惹出滔天大祸。加之汉华亡国不久,人心思旧,不得不行非常之举,以定社稷。”
察丝娜转过头,见他眉头蹙紧,渐露神往之色,不敢出言打断,也就不再追问上朝之事,只听他继续说道:“孰料我鞑靼打仗固然天下无敌,奈何久居草原,根本不通治国之道,各族督帅竟将草原上那一套照搬了来,所辖封地荼毒之甚,真叫惨不堪言。”
察丝娜出身娄罗大族,原本见识广博,海天所言之事,她也是知之甚详。虽然年幼,当年境况未曾亲历,可光是所读史料邸报上的文字也已触目惊心,每每思之,无不惊骇莫名。
海天叹息说道:“朕察觉之时,已然不及阻止,却也无力阻止,只得以‘役汉耕粮,我享其成,允其自治,视同牛羊’为由,保全了最南方的部分地域。如今想来,幸好如此,否则前几年北方大荒,若无南方存粮补足,天下非大乱不可!可即便如此,却也生生饿死了十多万人呐,作孽啊!”
说到这里,海天面露余悸之色,察丝娜轻轻握住他手,两人对视苦笑。察丝娜心想:陛下竟对我倾诉国事,这可是先皇后都不曾有的殊遇,定是我方才所言甚合其意。
海天说道:“可经此一事,南粮北调的弊端暴露无遗,一路北来,关山险阻,人吃马嚼,所运之粮十不存一,相国黎昕照谏言开凿运河,这固然是好事,可朕深知,如今时机未至,奈何各族被饥荒吓怕了,竟是众口一词,朕迫于无奈,也只得允了……”
察丝娜听得很认真,心里却想,陛下一统草原各部,攻占中原锦绣江山,雄才伟略,乾纲独断,何等英雄?可是对待部族内忧,却未免有些患得患失、心慈手软了。不知不觉间,手里把玩的玉梳被她攥得紧紧。
海天语气一变,恨声说道:“果不其然!运河一旦开建,诸军各逞其能,无所不用其极,致使南方义军四起,处处烽烟,大狄七军固然勇悍无敌,可天下何其大,百万狄骑分兵力薄,各族又心存异志,纵使占有一时之机,若长此以往,终非千千万汉人之敌……”
他语气愈发沉重,咬牙切齿地说道:“如今看似四海升平,实乃内忧外患,风雷暗藏,民间怨愤如薪淋油,只需星火之引,转眼即成燎原之势!若再不妥施国政,内抚汉民,外慑诸藩,大狄气运只怕难逃夭折之数啊!”
海天目视皇后,沉声道:“谁又知道,胡汉一体并非朕的恩典,乃是定鼎之策,长远之计,更是救亡之举啊!”
察丝娜听他说得如此可怕,登时目瞪口呆,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她大力赞同胡汉一体,固然有一定见解,可更多的,还是出于讨好君上的意思,如今听他一番话,此举竟关乎国运盛衰、气数长短,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不由得茫然失措,无法做声。
正疑惑间,忽又听见海天喃喃自语:“况且……这也是大哥和三妹的遗愿……”
察丝娜愕然:陛下乃是先汗长子,其后胞弟三人,哪里来的“大哥”“三妹”?心虽不解,可见他满脸戚容,目露缅怀之色,却也不敢多问。
这时,忽闻殿外传来禀报,声音是海天的内侍普颜,说道:“陛下,两位相国率百官在殿外跪请圣驾……”
察丝娜大奇,问道:“这大清早的干甚么呀……”话未说完,遥遥传来左相察尔罕和右相黎昕照的呼喊声,两人苍老的嗓音叫道:“陛下……上朝啊……”
海天尴尬地笑了笑,察丝娜却已变了颜色,厉声问道:“普颜!今日可有朝会?”
普颜支支唔唔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今日是外藩述职的……觐见大典……”
乒乓一声,玉梳落地,打得粉碎。察丝娜看也不看,双目急望窗外,天色大明,早过了晨时,整整迟误了一个多时辰,她狠一跺脚,发怒道:“陛下!您故意瞒着我……您…您这是陷臣妾于不义啊!”
海天望去,见皇后粉面通红,凤目圆睁,自己新画的两条秀眉竖得笔直,显是焦急气恼已极。他心中大乐,笑吟吟地走近前来,低声道:“今日来的,不止各路外藩……”他顿了顿,目不转睛盯着皇后,意味深长地道:“还有察合津汗国的使臣!”
察丝娜闻言一呆,皱眉沉吟片刻,忽而展露欢颜,犹如一朵鲜花绽放开来。眼波滴溜溜一转,轻声笑道:“陛下既有深谋,臣妾担些骂名怕甚么?哼哼,仗着陛下宠爱,臣妾今日偏要不识大体,矫揉媚上……嘻嘻。”说着,她语调一变,提声道:“普颜!传本宫懿旨,就说陛下昨夜操劳,此刻高卧未起,让他们耐心相侯便是。”
普颜张口结舌,不敢答应,犹豫道:“陛下……这…这……”
海天浑不理睬,只是微笑。察丝娜媚眼如丝,横了他一眼,故作怒声道:“怎么?本宫说的话,你不听?”
普颜隔着房门,瞧不见两人神情,可他是个百伶百俐的角色,见皇帝久不做声,立刻连声应诺,磕头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