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时值深秋,忙完秋收的庄稼人终于小有闲暇。正当他们犹豫着,是不是该狠下心来把这条留了半辈子的老祖宗,这条与眼下时局格格不入的大辫子剪了去的时候,湘北澧县一处大宅子里的嚎啕哭声吓得他们手一哆嗦,咔嚓一剪刀下去,硬是让他们彻底断了念想。
“这是哪家的杂碎死了王八爹?”
骂归骂,可剪了就是剪了,还能如何?老实的庄稼人唯有眼含老泪,骂咧咧的收起宝贝辫子,悻悻进屋。
这边算是辫子剪了完事,可哭声那头呢?
湘北澧县,朱家湾。
这是一处依山傍水而建,风水极佳的阔绰老宅子,砖墙瓦盖,庭院森森。
宅邸门前,两株百年大香樟郁郁葱葱,尤为茂盛。可这也无法遮挡住牌匾之上,那以金漆塑着的两枚正楷大字,朱府。
说起这朱府,那可是来头不小。
且看这朱家祠堂,那层层叠叠最顶上的牌位供着的是何人?
朱崇一!朱元璋之孙,华阳王朱悦耀的第九世孙!
所以说,有了明太祖这一串儿老祖宗的庇佑,朱家岂有不富不贵的道理?
使然,朱家主人朱全友从祖辈那继承万亩良田,外加其经商有道,才几年的功夫,他便成了湘北首屈一指,乡绅公认的绝对首富。
如若不然,这朱府所在的澧县,时任湘北澧县副县长的王耀祖又岂会死皮赖脸的缠着这朱全友,死活要拜他为异姓大哥?
家大业大,声名在外。照理说,这朱全友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他应该想尽齐人福才是,可为何今日他府中哭声连连,好不凄惨。
莫不是真有人翘了辫子?
且先不说朱家中天大院里这上百号的杂役们在此下跪祈福了多久,就说这正南边的屋子里外,进进出出的丫鬟仆人,端热水的,送毛巾的,换香炉的,等着被使唤的,乍一眼估摸着也有五十来人。
偌大的家子全员出动,一个不落。就连朱全友的正房大太太与六位偏房姨太太也不敢怠慢,一个个穿戴工整,愁眉苦脸的守候在红木软榻边。
山水屏风隔开的别厅里,这位内着绸布长褂,外衬缎布短褂,尚还留着及腰辫子的中年男人便是朱家主人朱全友,他双手背起好是心烦的踱着步子。连着几夜的不眠不休,他高大的身材看上去明显消瘦不少,两鬓的白发也硬是多出几根。
红木软榻上,躺着一位相貌平平的六岁孩童。他两眼紧闭,嘴唇发乌,浑身还在不停的抽搐着,像是病的不轻。
这孩子名叫朱正春,乃朱全友与七姨太徐氏所生。
别看朱全友前前后后一共娶了八个媳妇儿,可朱正春却是他唯一带把儿的孩子。因而,身为朱家单传独子的朱正春在朱府所受的宠溺,那可是他几个姐姐远远无法相提并论的。
只不过,朱家在老祖宗的庇佑下的确是日益昌盛,可奈何老祖宗的庇佑光环却并没有光顾到朱正春的头上。他到了两岁还不会开口讲话,只会嘿嘿傻笑,直到他三岁生日宴席上,一位喝高了的乡绅说了实话。
“少…少爷脑子不大好使,多半是…是个傻子!”
虽然那年的宴席不欢而散,可事实证明朱家少爷确实是个智障。
智障就智障吧,这丝毫影响不到朱正春在朱家的待遇,谁叫他带把儿呢。好歹左右,他还能为朱家延续香火。
这事虽没有对朱正春造成任何影响,可朱全友却是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以为宝贝儿子如此遭罪,那都是祖上的阴德已被他消耗殆尽,老祖宗们不高兴了,发了怒想要惩罚他。故此,朱全友打算积德。
开仓赈灾,减免田租,修葺庙宇…这几年下来,朱全友几乎把所有能做的善事全都做尽,而傻儿子依旧呆头呆脑,不过付出总不会没有回报,原先人们口中的朱大老爷被渐渐改口称朱大善人。
如此一来,朱正春的地位也随之攀升。
身为朱大善人的独子,朱正春在朱府就已是倍受呵护,出了朱府那就更不得了。无论是谁家孩子不留神言语过激,取笑朱正春是个傻子,那他回到家铁定会被好一顿训斥,然后再被爹娘揪着耳朵根子拽到朱府登门道歉。
孩子们不敢招惹他,大人们也是如此。尤其是那帮朱家佃户们,若是他们远远地看到朱正春朝着这边过来,他们便早早的跪在路边恭候。
物极必反,谁也没有料想到大伙儿对朱正春的这份爱护与恭敬,竟会让这傻子顺理成章的做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二世主。
只可惜,就算朱正春是个二世主,朱府也未有任何约束。对他的态度,依旧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始终百般迁就,百般宠溺。
前有乡民播种,后有朱府培育,祸根便在朱正春的体内恣意发芽开花,以致于这闹剧是一出接着一出。
朱正春四岁的那年夏天,因头一回看到绚烂烟花而意犹未尽,久不能寐,当晚夜半他便提着油灯钻过狗洞溜出朱府,一把火连着点了十多家佃户的草棚。所幸是夏天,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