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叹道:“看来李兄果真病后忘记了很多东西,这个没人跟你说么?河东王生下来右手勾缩,五指伸张不开。听闻当年高祖见了这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说了一句‘手不能掌玺,此子必非天命’……”
还有这回事!
原来因为河东王这点手疾,高祖李渊那时发下这样一句话。金口玉言,已经说明了这皇孙不是未来皇帝的料。
尽管这河东王是李建成宠妃所生,尽管再得李建成之意,有朝野皆知的高祖这句话,立太子时依旧不能立他。
“那他如今的手怎样?”听狄仁杰这么说起,李沐不由皱眉问道。这些事情,李孝常并没跟他提过。也许李孝常以为朝野皆知自己肯定就也知道,也许李孝常作为臣子不愿跟儿子谈论皇子之疾……
狄仁杰道:“还能怎样,依旧那样……那岂是说治好就能治好的?”
李沐不解道:“高祖不是已经不在了么?现在的皇帝要立谁,不也是金口玉言?”
同样是皇帝,为什么李建成不能更改李渊的意思?
狄仁杰奇怪地盯着李沐,似乎是看着天底下最大的怪物。这李兄一向见识胆略惊人,却为何竟像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人似的,人人都心里清楚的事情,这李兄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看李沐的神色凝重,半点没有调笑装假的意思,狄仁杰心里一叹,这李兄,看来真是那场病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兄真不知道么?”狄仁杰四下看看,声音极低道:“当今皇上的皇位……听闻那时若不是高祖力保,秦王已是威信势力都如日中天……听闻高祖过问秦王手中之权,长谈过一夜,而后……秦王就称病,权力外移……”
狄仁杰低低随口说着,话语时不时中断,似乎在斟酌词句。
秦王?
不就是李世民么?
在这个时空,李世民竟甘愿交出兵权?
“秦王竟肯这么做?”李沐讶异道。帝位唾手可得的时候,谁肯轻言放弃?
狄仁杰扫一眼李沐,道:“秦王孝通于天,天下人谁不钦佩?”
李沐眯起眼睛看着夜空不语。实在没有想到,在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时空历史中,秦王杀兄长夺帝位,逼得李渊退位……这个时空,李世民竟是大孝之人!
“那……秦王现在呢……”李沐不由追问一句。其实他很多天以前就一直想问,只不过纷至沓来的事情太多,这事情毕竟还不关自身存亡,因此并没急于打问。
“现在?”狄仁杰苦笑一声,道:“世间的事情,倒也不是佛家的功德能说明白的……也或许秦王功德太高,早早成了佛祖也未必……”
狄仁杰说得极含蓄,李沐却大致可猜测他的意思。秦王只怕是英年早逝,至于最终是如何逝……狄仁杰显然只能言尽于此。
既然狄仁杰不肯再说,李沐也就不再强问。
从狄仁杰这些话中,他已经明白,李建成的帝位是李渊保下来的,这只怕也是朝野皆知。
既是这样,李渊曾经关于这河东王的“金口玉言”,李建成断然不肯违背。
暗暗摇一摇头,李沐微微觉得有些诧异。既然这样,那河东王如果没有夺位的想法,却和太子争权夺利,彼此水火不容,岂不是自寻死路?
如果河东王有夺位的意思,那高祖朝野皆知的“金口玉言”,河东王敢无视这条强行与太子争天下,势必臣民不服,乱象纷生。
成大事者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就“人和”这一条来看,河东王确实处于劣势。
看来这千年前的时空,朝政也是变幻莫测。大约是觉得多说这些无益,狄仁杰辞了李沐,踱回房内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沐将事情一一交代给王迟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看王迟严肃恭整地立着回应着自己的话,李沐笑道:“王兄今日怎么如此态度?这几日兄弟情分下来,王兄怎么还这么客套?”
王迟不安地一笑,虽说这几日与这位二公子无形间亲近许多,谈笑间大有些那种江湖兄弟义气。可是今日一要回府禀事,只觉得一道无法逾越的深壑异常清晰地横在自己与这二公子之间。
深壑两边,一边是主,一边是奴。
听李沐疑惑问起,王迟忙道:“多年在国公爷跟前养成的习惯……要见国公爷了,不敢轻忽亵慢。”
李沐眼光一转,微微咳了一声,向王迟道:“哦?见国公爷与见我到底有何不同?”
王迟怔一怔道:“穆国公御下以威,公子许人以义!自然……不同!”
李沐一笑,道:“去吧!”看着王迟离开的身影,李沐下意识握一握左腕。看来这个时空很多事情,并非能在一朝一夕间改变。
不过既然有了开始,离自己想要的就不会太远。
李沐心中的想法,王迟自然不会知道。他匆匆忙忙叫了车马,带着柳画儿与沈梨香姊妹马不停蹄直奔长安。
一路在马上疾驰,王迟将昨夜想好的回禀内容又顺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