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需见到苏秦,如同暗夜里在雪地行走的人发现了火光。
他星夜兼程从魏国的大梁赶到了齐国的临淄,天交辰时就急着进了城,不顾满身的风尘,直接来到了齐王的临淄宫前。
本想着及早见到齐王田辟疆,向他哀求出兵解救魏国的安邑城,但却没料到人家宫里正在举办盛大的拜卿典礼,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都阻拦着他不让进宫。
无奈之下,陈需撒泼打滚、陪笑行贿等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那侍卫往宫里传信儿,连连传了三回,可是从宫里转回来的答复却都令陈需灰心失望。
“齐王忙于朝廷事务,没空见魏国使臣。”宦官来来回回的都是这一句话,让陈需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苏秦看到陈需急不可耐的表情,就已知道他遇到的难题大了去,或许此刻,魏国的安邑已经危在旦夕之间。
陈需越是夸赞苏秦,越让他觉得陈需是在万般无奈之下的言不由衷之辞。然而,人家都说自己没看错人了,他苏秦也总不能不给对方一个面子。
苏秦口中还谦虚着,与陈需客套:“我哪里是什么俊才,不过是寄情狂放的浪荡之子罢了,倒是你陈丞相老成持重,算计精准,真乃国之重器啊。”
苏秦语带酸劲儿,其实也是挖苦当年陈需的翻脸不认人,自己替魏国接了曲沃之围,他到后来不认账,说好的带走孟婷和乐舞班,结果他闹了个让人家自由抉择。多亏苏秦预作安排,要不连孟婷他都会生生留下。
这些陈年旧事,不是苏秦念念不忘,实在是与陈需这种圆滑的人打交道,非得一再强调自己的利益和要求,否则,他会再找些借口,断然否认当时的允诺。
陈需岂能听不出苏秦话里话外的嘲讽,他也深深后悔当时对苏秦的傲慢和反复。但是,说实话,那时陈需还真没看好苏秦,觉得他不过是聪明一时的不羁青年,率性而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谁能料到苏秦离别曲沃之后,经历了种种的磨难,没有被苦难击垮,反而发愤图强,现在已是身佩燕、赵、齐三国卿相之印的顶级才俊。试问当今天下,谁人能有这样的水准和地位。
陈需刚来临淄宫前,就听说里面正在为过去的熟人苏秦举办拜卿仪式,他心头不由泛起了忧愁,感到事情的不妙。以自己过去与苏秦不很愉快的交往史,苏秦怎么会在齐王田辟疆面前说出有利于自己的言语。
因为多了这层因素,故而陈需才更着急,屡次三番地找人往宫里传话,希望尽快得到齐王的召见,面陈魏国求援的恳切之情。
陈需一直没等到齐王的召见,却猛然见到故人苏秦从临淄宫里出来,他当然要献一番殷勤。心想:“即便你苏秦不给我说好话,我和你套个近乎,你不掺杂着使坏,我也算捞着了。”
陈需带着这样的心理,脸上带着笑,兴奋热烈地上来与苏秦打招呼。苏秦语带讥讽,陈需装作听不懂,依然嘴上滔滔不绝地赞扬着苏秦。
反正赞美苏秦又没什么坏处,还有人不喜欢听赞扬的话不成?
苏秦听陈需又是“人才难得”,又是“远见卓识”等等滚滚而来的赞美之辞,心中尽管很受用,但是也深知陈需是有目的才这么说的。
苏秦对于陈需,不也同样是有目的交往吗?眼下,如何将他劝离临淄宫,令齐王田辟疆耳根清净一些才是苏秦要达成的首要目标。
想到这个目标,苏秦就停止了与陈需的寒暄,装作不知陈需此行的请求,问道:“今日陈丞相远道而来,鞍马劳顿,所为何事啊。”
陈需拉了拉苏秦的衣袖,让苏秦更贴近一些,悄悄地对着苏秦耳语道:“我遇到了当年在曲沃同样的危机,秦军包围了魏国的旧都安邑,已经一月有余,秦国如再不撤军,魏国的安邑恐怕不保啊。”
苏秦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他心想:“你陈需偷偷摸摸地和我说实情,看来也是觉着向齐国求援丢人吧。”
苏秦并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急切,仿佛魏国安邑的存亡,压根儿就不干自己的事儿。
陈需见苏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里发急,凑近苏秦说道:“魏国丢失安邑,秦国获得了河东的大片地区,恐怕对苏丞相所在的赵国和齐国都不是什么好事吧。所谓唇亡齿寒,苏丞相是知道的。”
苏秦心说:“这个道理我刚刚和齐王讲过,还用你来告诉我呀。现在我不急,分明是你陈需着急,这点轻重缓急,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苏秦神情显出了吃惊,回道:“难道魏国的安邑这就要丢掉了吗?连故都都快被秦国占领了,魏国竟然衰败到了这般地步?”
他的话仍然是带着嘲讽,只因今日他要和陈需好好算一算从前的欠账,让他在接下来与自己打交道的时候,老实一些,别以为我苏秦比你陈需年轻几岁,就不如你算计得好。
果然陈需听到了苏秦的问话,满脸羞臊的通红,魏国原本也是中原的大国,现在落得个四处求援,又四处碰壁,坐视江山易于秦人之手,他这个做国相的,脸上如何能挂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