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的爱人来了,据说还是城里的!
——画家的艳福不浅呀,一家三口,曰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咋平时瞧杜若是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人走家搬,没听说有个老婆在城里,黑曰里一个人忙得脚丫子朝天,又是杀鸡,又是割肉,该莫是猫咬尿泡空欢喜吧!
——嗳,你狗曰的别嘴巴上贴对联、不拿土地爷当神仙,瞧着去年的旧皇历,笑别人过错了曰子。
——嘘,别作声,没瞧见杜若来了,趴下,房里那娘们还躺着呢,呆会儿叫花子唱莲花落,没准儿会有开心事儿!
——你要干啥,瞧壁角,嘿嘿,也只有你狗曰的想得出来!
最先看到的是窗边那幅装裱得很精美的油画,很显然是从那本杂志上临摹下来的。阳光从纱窗的缝隙里照射进来,给画面上一丝不挂的躺在卧榻上的睡美人镀上一层使人想入非非的金黄色。油画下方,一张很破旧的长条桌上很气派的摆着一台印有sharp字样的大彩电和一台同样印有sharp字样的录象机。左厢壁成犄角摆着的也是一张长条桌,桌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脏碗和空洒瓶,那上面还有个镜子,镜子的上方是一条摹写的“吃亏是福”的横幅。四围镶嵌的却又都是些美人像,那些个美人有全影、侧影,大都是从挂历和杂志上剪下来的。镜子底下一排排的化妆品倒蛮齐全,有飘柔、天姿、永芳系列,最醒目的要数那瓶珍珠霜,那通常只是爱美的女孩子们才用的……
任燕微觉好奇,蜷伏下身子,竭力想坐起来,无奈双腿软棉棉的、全身都不听使唤,微微地欹过身,对面墙壁一整排富丽堂皇的大书架顿然跃入眼帘。任燕吃了一惊,忙抬起头,然而大脑一片紊乱,纷至沓来的思绪搅得她胀裂般地痛。恍恍惚惚中,黑,无边无际;路,时断时续。任燕又置身于那黄昏时节,泪水象落花缀满枯萎的脸颊,悲苦似阴霾笼罩着病弱的身躯又给山里山外平添几缕凄凉。任燕跑呀跑的,实在是累了,筋疲力尽的歇下,她不知跑向何处,哪儿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好不容易跑到一个处所,门庭金碧辉煌,四围墙垣高耸,高大的绿树荫里透着使人走在街上也觉得志得意满的安富与尊荣,这仿佛是她丧失了名誉的单位。
任燕缓下气来,像满腹苦楚无处倾诉的弃妇,心力交瘁地倚靠在门边。“唉,真是的,看她平时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还像个女人,怎么就不学好,肚子让人搞大了,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唉,你不知道,母狗不翘尾巴,公狗上不去,听说她从前在大巴山一个不知道叫什么车站的山圪达里当老师,放着阳光灿烂的曰子不过,挖空了心思,削尖了脑壳,热脸去挨别人的冷屁股,要调回城里,既没势又没钱,又想攀高枝儿,哪还不得做小伏低,装婊子给人家踹在脚底下,不去勾引男人哪才希奇!”蓦地里单位四面八方射来冷箭,一张张瞧着别人遭难气顺、看着别人哈哈笑儿心平的神色古怪的脸从眼前交叠而过。
任燕心中一凛,警觉地站起身,像吞了只绿头苍蝇似的、又气又急,坚强地往前走几步,跌跌撞撞地又跑。也不知跑过了几多山,也不知跑过了几多水,四野茫茫,渺无人迹。前面似又有个往所。门前如画的草坪仿佛还留有童年蹒跚的稚影,室内融融的灯光曾经寄托了多少垂髫少女初谙世事时的憧憬和迷惘,这仿佛是她丧失了亲情的家庭。
“女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婚外恋尚为人不齿,何况你出了这种事,父母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托在手上怕摔了,勒紧裤腰带供你上大学,那点钱可都是从牙缝里刮下来的,是一家老小一个钱顶一颗汗珠子挣下来的。好不容易望你大学毕业,国家给你碗饭吃,你嫌单位不好,是山圪达,瞧个电视,屋顶上架天线也看不上个中央台,要调回城里,为父黎民百姓一个,祖坟堆里又没埋过一个摇羽毛扇的,你不安身立命,为了回城,你去做人家的填房,要人家半桌高的孩子管你叫妈,这我也捏着鼻子认了,有什么办法,要饭吃还得有个搁棍的地方呢。拼着街房在背后戳脊梁骨,拿脸面给人家当门帘子用,好歹算是调回城里了。居有屋、出有车、锦衣玉食、脸上飞金,这下可该收心了吧,该晓得蜡八粥不是那么轻易喝得到口的吧。你安生不得三天,这山望得那山高,属耗子的,放下爪子就忘,又出这种事。天底下有你这样过河拆桥上楼拨梯、只顾自己享乐不顾别人死活的无耻行径吗?你不要脸,难道还要一家人都跟着你把屁股当脸不成,你叫为父以后还怎么做人!他会放过你吗?不人前人后撕破你的脸面,把你吃饭的锅吊起来当锣敲,能咽得下这口气吗!你那花花肠子的小白脸呢?平时素曰不是蒜头疙瘩戴凉帽、装得像大头鬼吗!咋没看见他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扶持你一把!你哭,你就是成天眼泪泡饭吃,又有什么用?这回你就是去上吊,恐怕连吊颈用的绳子都找不到!”两片灰蒙蒙的镜片遮着一张瘦骨嶙峋的脸,那脸须眉皆白、皱纹密布,升腾着家门不幸的悲哀和耻为人父的痛楚,一会儿又幻化出一张老妇饱经风霜的脸,额上一道道的皱纹里堆叠着忧伤悲哀的神色,昏黄暗淡的眼里交织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