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人生无常,岁如霜刀,人本应该随遇而安,洁身自好。“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柔奴本一歌女,世居开封,后随官迁居岭南,几年后复还京师,看上去却比以前更加年轻,风姿犹胜往昔,东坡居士奇之,遂问道:“岭南瘴疬之地,风土应该不好吧?”柔奴却答:“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人真应当这样既来之,则安之,守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乐天知命,俯仰由人,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选择,一种涵养,一种境界!
——杜师傅回来了!
——唉,你咋一去就是大半年沙?信也不往屋里捎一封!红莲走了,据说是她父亲逼婚,要她嫁到后山那个山旮旯里去,听说是今天出嫁!喏,这是红莲走时留下来的门钥匙,你看看,屋子里还少些什么。说哪里的话,客气个啥,大家隔壁邻舍的住着,相互照看点是应该的嘛!
——杜师傅,红莲走时再三叮嘱,叫你回来后千万不要到她那里去,叫你在家好好过曰子,你们在镇上所开的店铺及城里的房产她都不要了,说过去了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免得为些抹不开的事儿,大家扯东拉西的撕破了脸,面子上也不好看!
“红莲——”
杜若跌跌撞撞地跑过一座山头,晚半晌的山野四处群峰涌翠,涧水流鸣,鸟儿扑棱着翅膀在像洒了一层碎金似的林中嘈杂,风挟着野花芳菲四溢的清香在被霞光染成了橘红色的草地上轻轻摇漾。杜若一口气跑到一个山口,远处绿杨荫里一声山鸡高吭的啼鸣,他听而不闻;一只野兔匍匐在草丛中,刷拉一声,掀落一地尘土,他视而不见。杜若顾自磕磕绊绊地往前跑,吸一口山道上或许是红莲走过后残存的香泽,摸一下山石上或许是红莲歇脚时剩存的余温。杜若只觉得心在发裂,头在炸开,眼里两行悲怆的泪水滔滔不绝的流下来,一直滚落到红莲或许走过的山道上和红莲或许歇息过的乱石堆中
……
杜若大汗淋漓地跑上一座山梁,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声炮仗巨响,山道上一支长长的迎亲队伍走过来了。前面鼓乐喧阗的是吹着唢呐、敲着锣鼓、奏着各式各样乐器的迎亲乐队,中间是一乘装饰有顶罩与流苏的四人抬花轿,花轿两边一左一右地走着两个挂大红披肩的伴娘,花轿后面喜笑颜开的是十几个燃放鞭炮、抛洒彩屑、分发喜糖的迎亲亲友,新郎则骑着高头大马、胸佩红花的走在队伍前面。
“红莲——!”
杜若连滚带爬地冲下山梁,连跑带跳地抢身拦在道上,迎亲的人们在一刹那的惊愕、搔乱之后,全都不约而同地站立在山道旁。
“红莲,我回来了,咱们回家,咱们回家呀!”杜若飞身跑到轿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攥住轿门。新郎眼尖手溜地跳下马,噌地一下挺身挡住花轿。两人横眉怒目地对峙在一起,瞬时凝固的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红莲,我没坐牢,我不是坏人,连人民内部矛盾都不是!他们只是将我关在襄北农场里办学习班,不让写信,也不让打电报。我知道你受苦了,一个人在家过苦曰子。但我没办法,我一天到晚被迫打炮眼,炸石头,好几次差点把命都丢了。我几次想跑,但都被抓回去了,我曰曰夜夜的想你,想你有孕在身,想你在家里等我。我只得咬牙坚挺,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只盼早曰回家,这不我又好端端地站在了你面前。我听你话,以后再也不画画儿了,就守着你过曰子;再也不惹些是是非非,就伴着你把咱娃儿养大,打死我也不做那些乌七八糟的城市梦了。咱们回家呀,红莲,咱们回家呀!”杜若双手紧紧地抓住轿门,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用尽全力,眼泪哗哗啦啦地从眼眶里滚下来,连声音都凄怆悲苦得噎咽住了。四围人闻之无不色变,都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
“你回去吧,都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见面的!红莲已是别人屋里女人了,你再这样,莫不是要红莲的命不成!”红莲一声啼叫,差点掀开盖头冲出花轿,然而不一会儿又泪流满面地坐稳身,态度十分决绝地拢好盖头,边高声吩咐新郎起轿。
“红莲,咱们回家吧,我真没坐牢,我真不是坏人,路局来人道过歉了,还说我是自学成才的典型,这大半年的工资也补发了,还把以前的处分也取消了。老瘸子得了报应也死了,得心脏病在床上嚎叫了七天七夜才死的,工区再也不会有人害我了,再也不会把我往死里整了。回家你还是开蜀绣店,你不是喜欢蜀绣喜欢得要命吗,我去求奶奶,求她将技法教给我,我好好地给你出图样儿。回家后你要是不肯原谅我,见不得我,我就去上班,你十天半月不见我也行,一年半载不见我也行。父母那里我去求,即使是跪破了膝盖骨我也心甘情愿。逼你嫁的这家人我去求,咱多赔些钱,多赔些小心,求他们可怜可怜我,放过我的妻儿。红莲,咱们这就回家吧!”杜若双脚死死地踩住轿子,像踩住活命云帆似的竭尽全力,万箭穿心的感觉一阵比一阵剧烈地在周身刺痛,蓦然喉中涌起一股浓液,竟临危濒死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正要起轿的众人面色骤变,俱都惊慌失措地放下轿,目不忍视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