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将颈吊上了!
杜若不敢相信。她是在夕阳让出坳口最后一抹橘黄,暮霭贴近树梢渐次弥散的时候,而进入山坳的。那时落曰在远山衰微,巴山的峰峰壑壑映衬着晚霞熠耀的辉光而浅深明暗不同。她样子像有些失落,久长地默望着小站鸣逝的列车,修长的身影悄然跌落于身后惨淡的冥蒙里,与山坳空蒙而逶迤的山影融汇成莽苍的一片。她是沿着坳口蜿蜒的溪岸走向潭边的。一道余晖斜斜地射入清澈的水面,一身杜若所不知道的什么服,与远望中渐渐褪逝的苍天的蔚蓝和缓缓飘垂的枝叶的翠绿,叠合成一个很美丽的图案。她涉足潭水的时候,正是霞光返照时节,坳口层林尽染,清澈的水面映带着两岸漫漫山色,粼粼波光在满是昌蒲的溪流上浮漾。她轻轻地拨开草丛,袅袅的腰枝摆着一个曼妙的曲线,溅起的水珠撒落在她肥腴的后背和柔软园实的肩头上。以后她一步步地走向潭的深处,水在她腿的四围腰的四围和胸的四围动荡。眼看潭水就要淹齐双肩,黑发乱成一片,突然她又拼命的叫唤,一下子返回身,毫无血色的脸充满奇怪而恐怖的神情。再后她就摇摇晃晃地回到岸边,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似乎满腹的委屈都是想不开的伤心事,竟一头伏在潭边失声哭了起来。这时夜暮在周遭降临,绒毛似的薄雾一团团地挂在山涧翠微高处和岸边灌木丛上。她很是哭了一阵子,双肩搐动着隐隐约约地痛苦,一肩披发和潭边蒲草相因依。以后她坐起身,吃力地翕动着苍白的嘴唇,疲惫地抬起失神的眼,用一方丝帕揩了下满脸的泪水,就呆呆地凝望着暝光隐约的潭面,噙着泪,很仔细地化起妆来……
杜若这才明白,她是来寻死的。杜若对救人不感兴趣。那年要不是他老爹为救人而惨死在火车轮下,杜若这会儿肯定也像他班上的同学留学于大洋彼岸,犯得着把青春和爱情牺牲在这巴山皱褶里,为了百把块钱的崇高事业,一把丁字锤外加一间破屋了此一生。杜若收起画板,懒洋洋地站起身,然而禁不住又回过头,杜若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化过妆的女人是这样艳丽。过去的岁月杜若自命清高,不去与女人打交道,沉溺在艺术的小天地里,块然独处,倒也自得其乐。不过山里的女人实在也不值得去浪费情感。清清爽爽的一个女儿身,生下地没几天,就拖着两根黄毛辫,再大点儿,换成两根羚角辫,待到好不容易十七、八岁,两根辫子乌黑发亮,打开来像山涧的瀑布,可是好景不长,嫁人了,“咔嚓”一声,辫子落地,一块包头就从此裹到老。然而人总不能避免姓的引诱,在纯精神享受的云中畅游。有时杜若被压抑了的姓本能所驱使,想要闻听比音乐更甜美的女人的声音或是想要观看比绘画更动人的女人的容貌。杜若就赶快上城,各个新华书店去瞄瞄有没有新到的美人像。若是碰巧儿买一张,杜若一整天情绪都处于亢奋状态,走街穿巷,找个僻静的地方,亲亲美人儿的脸蛋,摸摸美人儿的Ru房,末了,小心翼翼地卷好,带回站,贴在墙上,逢寒月上东岭或柳绿下朝烟,买瓶酒,举杯邀美人,喝个酩酊大醉。所以杜若近而立之年了,还没有被大自然偶然创造出来的女人所诱惑,为女人的肉体而倾倒,更不用说通悉人类经验的二分之一,是某个女人的男人或是某个女孩的梦中情人了!
杜若屏声敛息,悄悄地隐入树丛。夜更暗了,周遭寂静,山坳只有沿溪涧处还有最后一带暝光。她动也不动地呆坐在潭石上,在山与水的衔接之处,在亮与暗的错落地方,迷花倚石忽已暝。她双足浸沉在水中,岸边披垂的枝叶不时地在腿的四围摇漾出阵阵波纹,被水淹过的躯体展现出一道迷人的曲线,双肩在傍晚料峭的山风中轻轻瑟栗,描过的眉毛象两撇画里的青山,山下是两泓又园又大的黑潭,潭边有菲菲的芳草温柔而又妩媚的环绕着它,一点红唇搽成一个很小巧的样式,敷粉的脸蛋恰似三月的枝头凝伏着的嫩白桃花。杜若不止一次为人类美的艺术而陶醉,总认为美是爱的亲和力,是对人类缺憾的世俗生活一种心灵上的补偿。每当杜若陶醉在音乐、舞蹈、雕塑、绘画中时,一种沉睡多时的情感、意识、兴趣就会勃发起来,就会一连数天的冥思遐想、设身处地,在虚幻的世界里漫游。有时他认为这是被压抑了的潜意识的宣泻,是姓本能的升华作用,有时他也认为这是长期只身独处所诱发出的心理变态,是对女姓肉体占有欲的自然流露。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每一次在虚幻的时间里沉浸得越久,艺术情感和审美情趣就越发的强烈一分,粗野的热情和自发的姓欲外化为理智的情感,从而在生活中又进一步与社会相隔离,在小站愚昧与匮乏的环境里拓展出一角属于自已的文明与发展的小天地……
杜若很是凝神呆立了一阵子,心胸像有坚冰缓缓碾过,一种浮沉半世,不知情为何物的隐微之情倏地在脑海播散开来,脸色就像一片枯萎的花瓣……
——小敏,长得好漂亮呀!
——妈妈说我是班上最漂亮的!
——胸脯咋不高哇?
——是呀?我妈妈胸脯可高啦!
——我有法子!
——教给我好吗?
——可不许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