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临近十点冷晋才回病区。进了公共办公区,他见何羽白背冲门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捧着本书,看得如入无人之境。走到他背后站定,冷晋轻咳一声。
何羽白被吓了一跳,猛然转过椅子,手里的书顺势掉到地上。弯腰捡起书,冷晋翻过封面,看到书名是《外科手术的失误与处理》。
这是他放在公共办公区书柜里的书,出版近半个世纪之久,早已绝版。记录的虽然都是小手术中的问题,但读后受益匪浅——前者的经验使得后人少走了许多弯路。他自大学时代便时常翻看,里面的很多段落都会背了。
冷晋靠坐到旁边的办公桌上,斜眼看着何羽白桌子上的摊开的笔记本。页面上是手绘的解剖图和不同颜色笔标记出来的重点,都是用英文写的。已经翻过去的纸张边缘,满是条状的即时贴。
这一页的页脚画了个卡通小人,满头卷毛,表情很是苦恼。
小屁孩,冷晋心说。用书拍拍腿,他问:“你又上不了手术台,看这个有什么用?”
“艺不压身。”何羽白眼睫微颤,他一直在等冷晋,想着面对面就发生在手术室的事表达歉意,“冷主任,下午的事,我——”
冷晋举起书打断他:“刚老季找我谈话了,让我看在你刚进病区就立了一功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虽然功过在某些时候不能相抵,但我这人不是不讲道理……”
见冷晋故意停下来卖关子,何羽白抬起眼望向对方,抿住嘴唇。
“这样,今天晚上你值夜班,能坚持一宿不让别人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冷晋把书往桌上一丢,“好好学习,古人云: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赵恒。”何羽白说。
“嗯?”冷晋挑眉。
何羽白眨了眨眼:“你说的古人是宋真宗赵恒,跟辽人签订澶渊之盟的那位。”
反应了几秒,冷晋才明白何羽白这是找话题缓和彼此间的僵硬气氛。他站直身体,双臂抱胸,微微低头靠近何羽白,语气比刚刚柔和了些许:“历史学的不错啊,诶,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么?”
“很多,只是我看过的东西,过目不忘。”
冷晋身上的手术服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这是何羽白熟悉的味道。他从小在医院里长大,爸爸们的衣服上也都是这种味道,闻起来,特别安心。
“你困了?”瞧见何羽白闭起眼睛,冷晋皱眉,“嘿,还有一宿班要值呢。”
何羽白赶紧睁开眼——糟糕,他过于放松了。
摇摇头,冷晋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在急诊看感冒发烧吃坏肚子的看到凌晨两点,见暂时没有患者等待,何羽白端起杯子去接水。他运气不错,到现在也没碰上外伤的。
在茶水间碰到正在打哈欠的何羽白,急诊护士长方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问:“何大夫,你多大了啊?”
“二十四。”何羽白也回给她一个微笑。
“真年轻,以往能独立在急诊接待患者的,起码都得三十了。”
“你这么年轻,不也做护士长了?”
“妈呀,我还年轻,奔四十的人了。”方敏立刻喜欢上了这位长得好看嘴巴又甜的小大夫,她才不管何羽白说的是不是客套话,反正听着受用,“何大夫,去楼上睡会吧,有事儿我叫你。”
“没事,我不困。”说着,何羽白又打了个哈欠。
“还说不困,眼泪都出来了。”
何羽白腼腆地笑笑,摸出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方敏见他往杯子里倒冲剂,好奇地问:“你冲的这是什么茶?”
“五味散,理气宁神。”
“你还信中医啊?”
“嗯,家里有干中医的。”
“那你怎么不去学中医啊?你不是……”方敏琢磨了一下,没把“晕血”说出来——得给这小家伙留点面子。
“我十二岁就出国了,发现自己晕血是后来的事。”何羽白大方地摆摆手,“而且中医有太多东西没办法用科学来解释,我这人容易钻牛角尖,搞不懂的事情特别在意。要是真学中医了,怕是现在头发都掉光了。”
方敏被他逗乐了:“不会的,你发量多,诶,你这是烫的还是自来卷?”
“自来卷,家里三个孩子,就我一个这样。”何羽白卷卷额前垂落的刘海,一脸孩子气的笑容,“三分之一的概率,遗传到我这了。”
正想问何羽白在家排行老几,方敏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喊“何大夫”的声音,赶紧终止闲聊。
患者是个大学生,睡着睡着觉突然被腰部左后侧的剧痛疼醒,被同寝的三个男生送到医院。何羽白进行问诊和触诊后怀疑是肾结石发作,立刻安排患者照B超。
结果出来,确实是有结石,而且已经堵塞了输尿管,必须要尽快进行手术治疗。正要给患者开住院单,何羽白突然注意到对方的手发生了神经性震颤,而这个现象在做B超之前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