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大雪纷飞。
仅仅半晌光景不到,自白城到郡治岩绿的官道上,就落满厚厚的雪花,将五丈宽的路面,变得洁白光亮,来往车轮辘辘碾过,平滑如镜。
这是大业十一年末的初雪,来的猝然不及,却又让人心生欢喜,官道沿岸,田地里湿漉漉一片,吸收着老天带来的馈赠。
轻盈如羽的鹅毛大雪,一片片落在李轨的白顶尖帽上,他长舒一口气,总算望见前方不远的岩绿城门了,手里牵着马匹,又嘁了声,挥动鞭子驱赶。
在其右侧,便是他的长子李伯玉,不过刚及加冠之龄。
此时,两人在吃力地牵着马,后面还有两辆马车,十余名戴甲的部曲私兵,也跟着翻身下马,背弓负刀,护卫着马车上驼运的货物,紧紧地跟在李轨父子二人身后。
李伯玉喘口气,终于将马拉上缓坡,抖了抖身上的大雪,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打个转,烟消云散了。
“阿耶,那个方将军……可真是年轻啊,这等年纪就等戍守一方,打过突厥兵,而且还见过天子!”李伯玉真是不敢想象。
他现在还记得刚刚在军营,父子二人初次见到方黎的场面。
李轨身在边郡武威,而且身后的李氏,更是凉州姑臧的望族,与朔方梁氏一样,他不缺钱,可以说李轨和梁师都很像,但是却又不像。
不同的是,李轨是个守规矩的人。
相同的是,他也喜欢结交地方豪杰,也不满足于当一个寻常富豪,所以在征辽之战开始,隋帝大募兵时,李轨与梁师都一样,也报名参军,加入了武威郡的募军,成为一份子。
“我与梁师都,也正是在三次征辽战中结识,可谓生死之交也!”李轨是这样告诉儿子们的。
按照惯例,年前李轨也会去岩绿一趟,备礼“看望”梁师都,作为一名社交分子,李轨自然不会看错人,更何况,现在的梁师都在朔方是说一不二,大权在握,比起他这个鹰扬府司马,可要厉害十倍!
白城发生之事,自然没有逃过李轨精明的眼睛,在雁门勤王时,李轨就错过了机会,然后他却从梁师都口中,得知了方黎这号人物,于是这次,就借口去岩绿,顺道途径白城,还给方黎带去了慰问品。
李伯玉跟在李轨身后,本来在他的原始印象里,方黎应该是一位半百的糟老头,至少也如其父一般年纪,可万万没有想到会那般年轻!
听到儿子的话,李轨轻声道:“伯玉,还记得我曾经教你的那句话吗?”
李伯玉一愣,点点头,念道:“凡看人,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
阿耶,儿如今受教了!”
李伯玉这会对着李轨施了一礼。
李轨道:“观人看人德,交友交真心,与君子为友,不在于年纪、长相,伯玉,此六句真言你要一生记得,定可受用无穷呐,某这一路带你来,便是要你观人、观己,由此及彼,以往你读的那些书,才能算作有用。”
“这个方黎能够被天子赐封为漠北雄,且掌一城之军,又与朔方梁氏关系如此紧密,此后前途定然不可估量,这边郡一带,日后说不了,咱们还要有事求于人家。
相比这些,你觉得为父这次去白城有错否?送礼值得否?”
李伯玉摇头,“无错,是儿鼠目寸光,阿耶教训的是。”
大雪绵长,足足下到除夕夜前几日,仍旧尚未有消停之意,期间也停过一两日,但是又徐徐下了起来。
白城里外,百姓们欢欣鼓舞,家家户户为了庆贺新岁,皆敲锣震鼓,虽说大雪连天,但是西巷、东郊的十字街官道,人满为患,每日早晚,闹市热闹非凡。
晚上各家各户,灯火亦不绝,毕竟这种辞旧迎新的时刻,比起往日,也没人会省那点煤油、柴火了。
方黎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过新年,虽然没有后世的万家灯火,没有窜天烟花,没有春节联欢晚会,但是在大隋,新年,也有它的专属!
白河河畔,早已人鸟俱绝,就连往日湍急的河道,现在也结冰断流,众人只能看到,桥上的亭子,还有河岸的长堤,还有铁匠铺边的埠头,泊着一艘孤舟。
站在此地看雪,河道两岸,雾凇沆砀,与孤舟一芥,那河、那山、那地、那城,上下一白。
“这才是白城啊,三郎,雪中盛景呐!”一道苍老的声音畅笑道。
铁匠铺内,火炕边,烧得通红的火炉哧哧作响,方黎与翁老头铺毡对坐。
炉火种烧酒正沸,矮脚案几上摆着腊肠、熟肉,还有两个酒盅,见酒沸,翁老嘿嘿一笑,喜滋滋地斟满一杯,又替方黎斟满一杯,轻轻一嗅:
“好酒啊,自从你小子酿出这白酒,对老朽来说,可比那些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强多了。”
翁铁匠的打铁手艺,自不必多说,从南北朝起,世代家传,若非与方黎那位已故的阿耶,有莫逆交情,恐怕也不会认识方黎。
能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