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都斤山,阿悉部落。 朔风呼啸刮过,阿悉族人和卫兵们牵着牛羊、马匹在草原放牧,一丝余晖下,金顶大帐上飘扬的素纛越发苍白。 账内,阿悉结坐于上位,他头戴锦绣浑脱帽,着翻领窄袖袍子,脚下蹬一双黑色麂皮靴,右手握拳,肘部支起三角架,撑着太阳穴,倚在隐囊上。 他阖着眼睛,有些微醺,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睡着了。 座下,几名来自西域的胡姬,衣袖翩翩,她们吹着筚篥,弹起箜篌,一丝丝、一丁丁动人的曲儿传入耳鼓,仿佛连心儿都跟着去了九霄云外。 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这是《孙子兵法》中五间之一,向来只存于传闻之中。 史蜀胡奚坐于帐下次座聆听弦音,他与张烈之间的身份,阿悉结只知其一,那是因为他时常透露出自己对于金钱、权力的追逐,实际上他正是那种人——死间! 为了报恩,史蜀胡奚认定了张烈,他的这条命也只属于张烈,所以他可以乔装成任何身份,来获取金钱与更高的权力,为了接近阿悉结,接近其他部落,交换来自中原的情报。 为了报恩,数十年来,他被布置成一枚棋子,就是为了打入阿悉部落内部,取得阿悉结的信任,在史蜀胡奚看来,他本就是个弃儿,能够得到张母一饭之予,那就是再生之恩,他此生都会记得。 “若是能够为完成主上雄图霸业,我史蜀在所不辞!” 然而,这一日,史蜀胡奚觉得已经离他不远矣。 蓦地,账外一名突厥近卫匆忙冲入账内,吓了那些胡姬们一跳,原本悦耳的丝竹之乐戛然而止。 “洪达,族长……殁了!” 阿悉结腾地起身,两只眼睛迸发出异样的神色,盯着下方的那名亲信,坐下的胡姬们自幼就被贩卖至塞北,她们能够听懂简单的突厥语,很识趣地退下了。 他大步走到营帐门口,史蜀胡奚亦紧随起身。 突然,阿悉结吐出一口浊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悉族长正是他的阿耶,俟斤之位是他一辈子都想得到的,可他又不仅仅想止步于这个位子,在阿悉族长病重之时,他派亲信在药中做了手脚,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阿悉结很是淡然。 他等不及了,阿悉部落的洪达并非他一人,虽然他居于长子,族中将军多听从于他,但他仍旧不能确定,阿耶会将俟斤位子传与他,别的不说,在诸多亲兄弟之外,还有那位叔伯亦是虎视眈眈! 在突厥汗国,弟承兄位,远远比子承父位的例子要多,他不能等,也等不了,阿悉结自小就将自己认作草原上的英雄。 这么多年,他隐忍不发,一边想法削弱其他部落势力,边扩充自身,伺机南下,但他都失败了,这一次,他必须要赢,等待自己的事情太多了。 阿悉结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相信阿耶会理解自己,山神会宽恕自己。 “阿耶,不要怪我,为了阿悉族,我只能如此,我是草原上的英雄,不会输给任何人!” 随即,他又变了副样子,转过身来肃然道:“史蜀听令,你带两百弓弩手埋伏于金帐周边,若有不从亦或逃离着,格杀勿论!” “喏。”史蜀胡奚精神一震,躬身回道,他知道这阿悉部落的天就要变了…… “图鲁,你即刻随我调一百精锐这就前往俟斤大帐!” 阿悉结掀开帐帘,快步走出了大帐,史蜀胡奚与名叫图鲁的亲信得令后,也匆匆跟了出去。 大军在秘密中以特殊的暗号迅速集结,阿悉结这么多年培养的势力可见一斑。 顷刻间,一百精锐、两百弓弩手纷纷就位,只等候一声令下。 夕阳西下,塞北黄沙骤起,被大风裹挟吹拂着草原。 俟斤大帐。 哭泣声传来,营帐内外的所有人都知道,里面已经发生了大事。 帐外,两排突厥侍卫手持腰胯长刀,穿甲戴胄,严阵以待,这些人皆是突厥俟斤身侧控弦之近卫,只有极为勇猛强悍的族人才能担任。 阿悉结进入大帐,远远就看到榻上那位发髻苍白,满脸沟壑皱纹的老者,此刻已然闭目,没了呼吸,老者的手耷拉在床榻,被跪在近前的几位妇人拉着,那几名妇人有阿悉结认识的突厥人,也有隋人,她们泣不成声,说着不同的话。 塌下,还跪着几名身穿毡衣大领的青年,年岁不等,阿悉结眯着眼睛看了看,都是他的兄弟,也是竞争者,可是现在这些亲人的生死,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阿悉结先是跪下,朝着他的阿耶,五指叉开郑重地顿首。 这才慢悠悠将目光挪动到灯架前,那位中年人身上,这人便是阿悉结的二郎君(二伯)阿悉力,曾经竞争俟斤之位最有力的对手! 阿悉力努力使自己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一会说到山神,一会又说到他的兄长,让人看来情真意切,可是在阿悉结眼中,这些表演实在太拙劣了。 因为他自己就是个演员,阿悉力这种演技根本就不够他十分之一! 哭够了,阿悉力这才缓缓起身,“诸位,族长走的匆忙,生前曾多次吩咐我死后入土为安,葬于于都斤山脚下,与山神相伴。 族长并未留有遗命,按照族内礼法,我身为族长次弟、族内元老,更应该主持大局,在这个危急时刻站出来……” “二郎君,谁说族长并未留有遗命,我这里为何有一份,请阿悉族内元老一观,看看……真假与否!”阿悉结开口打断。 阿悉力眉毛一挑,果然,自己这个侄子还是不安分地跳了出来,他的阿兄根本未留有遗命,他再清楚不过,这也不怪他。 这两月来,自己还见过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