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耳今果然来者不善,处处咄咄bi)人。
云扶点点头,“纯贝勒的话是不错,只是纯贝勒也别急着都算成我们头上的错。我再强调一句钱财是小事,信义才是大事,纯贝勒好歹等我们找见了协议,倘若真的有这份儿协议的话我们必定一块钱银元都不短纯贝勒的。”
纯耳幽幽而笑,他面上的苍白是来自常年不见阳光,这便与地下长眠之人是相同的道理了。于是,他一笑看起来就像是坟墓里的亡者,忽地活转过来,森森而笑。
“沈公子说要找协议,我一再说我手里就有。上回也给沈公子你看过了,怎么你还要推三阻四,就是不想给喽”
云扶轻叹口气,“恕我直言,这世上最容易伪造的,就是各类文书。咱们老祖宗的历史有多古远,这些文书造假的本事就也绵延了多少年。纸张、墨迹、印鉴,乃至印泥、手印儿,全都有高手,完全能弄假成真单凭贝勒爷您单方面的那一张薄薄的纸,请恕我当真是不敢轻信。”
“我坚持,总得先找到我们手里那份,两厢核对之后,才敢确定真假。”
云扶亲自起给纯耳倒了一杯茶。
“再说这也是古往今来固定的做法不是么,贝勒爷从前的虎符,要阳咬合;民间的对牌,也是能彼此拼接在一处。至于我们商界所用的银票、货票也全都有密押,全都是要两份儿对合才行。”
云扶将茶杯送到纯耳面前。
“在商言商,贝勒爷曾经是高高在上的黄带子宗室,从前兴许未必了解我们的行规。可如今既然是贝勒爷亲自来与我商谈此事,那我便还得请贝勒爷体谅请按着我们商界的规矩办事。”
纯耳的唇菲薄,也许因为多年的生活方式所致,呈现一种紫红色。
也算鲜艳,只是却会显得暗。
“沈公子,这么说来,咱们今天是没办法取得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喽”
云扶想了想,“其实还是能的。只要纯贝勒能向后暂时退半步,再容我些空儿,我保证过完这个年,明年开前,必定给贝勒爷一个准定的答复。”
云扶说着向老骆驼使了个眼色。
老骆驼端上来一个大托盘,上头用红布盖着。
有分量的。老骆驼本就是个驼背,这么用劲端着,背后的鼓包就更明显了。
托盘放在纯耳面前,云扶掌心按着文明棍儿坐下来,“我也不好意思叫贝勒爷又白跑一趟。如此风寒霜冷,贝勒爷辛苦了。小小心意,还请贝勒爷笑纳。”
纯耳眯了眯眼,当着云扶的面儿,将托盘上的红布掀开。
“若是按着咱们中国的老理儿,我不该这么直接掀开了。我得克制着,矜持着,等带回去之后再打开,自己个儿偷偷看。看完了,或者亲自写一封拜帖,又或者是拨一个电话过来,跟沈公子你致谢。”
“可是我自己个儿都觉着太绕弯子了。如今时代变了,拜帖比不上电话快,沈公子你又是西洋回来的,我想我就不按着咱们中国的老理儿来办事了。我学着西洋人的方式吧,也简捷明了,就当面锣对面鼓,就在沈公子面前打开了。”
云扶轻笑一声,点点头,“我也喜欢直截了当。”
这纯耳的上,除了带着腐朽的气息之外,也还带着古老中国几千年来留下的那么股子迂腐劲儿。
红布掀开处,露出大托盘上摆着的东西。
几块最好的烟土,一封银元,并两木匣来自美洲的雪茄,以及一小桶葡萄酒。
纯耳先掂起那烟土来,凑在鼻息上闻了闻,登时满脸的迷醉。
这是产自云南的云土中最上等的“迤南土”,有“半里闻香味,三口顶一钱”的说法,号称烟土的“王中之王”。
可是讽刺的是,云土的包装上,都印着林则徐的头像。
云扶盯着手捧烟土的纯耳,目光最后还是聚焦在林则徐的冠服之上。
云扶心下道“纯贝勒,若当真记着你的祖宗,就别忘了穿着这冠服的林则徐当年警示世人之语。”
大清的败亡,何尝没有烟土的祸患
搁下烟土,纯耳的面上便没有那么欢喜了。
他的目光只随便扫过那一封银元,轻哂道,“这一封银元,不会超过五百块钱。沈公子这是做什么,打发要饭花子呢”
云扶扬扬眉,“果然是贝勒爷,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原来贝勒爷寻常打发要饭花子,都是一出手就五百块银元的那我只能甘拜下风。”
云扶说着浅浅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我只知道世道艰难,银元尤其难得。多少普通百姓,每月只有几块钱的银元;便是洋行职员,一个月不过一二十块银元。燕京大学最著名的教授们,还得是名满全国的大学者,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百块银元。”
“在我温庐咖啡厅里,一份红汤、一份牛排、一杯咖啡、一份冰激凌,计费方大洋六角。以此计算,纯贝勒眼前这一封银元,够好几个家庭过好几个月的子的。偏贝勒爷手头大方,能随便出手打赏给叫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