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星辰月色惨淡无光,妇好穿了一身海蓝色斑斓碎星衣裙,外头罩了一件深色带帽的外衣,一切收拾妥当后,挥手将后边的兜帽扣在头上,前檐遮住大半张脸,整个人便掩映在一片暗色阴影之中。 她回身与阿蛮道,“我去去就回,阿蛮你在殿中为我掩护。” 阿蛮不肯,拨浪鼓一般摇头,“甄意,阿蛮,陪着娘娘,寸步不离。” 妇好见她这样固执担忧着耽误了时辰,便道,“那好,届时你守在殿外,这事紧要,我们速速去打探一番便回来。” 阿蛮重重点头,黑白分明的眸中闪出一抹坚毅,“保护娘娘。” 妇好便将卧房中的灯熄了,与外边如意喊了一句,“如意,我今日乏了,莫要叫旁的人打扰我。” 缓慢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喏。” 妇好便牵着阿蛮从偏小的窗棂翻越出去,趁着暗色从后门出了青鸾殿一路朝星漫殿方向而去,许久未曾这样疾跑,耳边掠过的风声带着夜色凉意将暗色外衣吹越而起,两个敏捷身形便快速消失在暗色宫道之中。 与此同时,一抹黑影从隐蔽暗色的墙角缓缓站起身来,见着她们离开,便顺着她们的方向急急跟过去,她们两人担心着时辰便未曾察觉。 星漫殿外一片荒凉,连着照路的宫灯都因着许久未有人上灯芯而早已破败,妇好与阿蛮顺着四周殿墙找了个隐蔽之处翻越而上,两人落地到庭院之中,妇好猛然想及当初夜中武丁应是这般不惊动任何人便进了她的青鸾殿,一代君王竟也做过这等挫败威严之事,蓦然觉得好笑起来。 星漫殿杂草丛生,满殿的奴婢下人们早已被偷偷遣散,妇好望过去见着窗棂之中闪着一抹暖光,映出一幅侧面剪影,妇好与阿蛮轻声道,“阿蛮,你在厅门外等我,有着一丝动静便吹声口哨。” 阿蛮的大眼睛在暗夜中分明有光,她重重点点头,妇好想起当日她将她护在身下的坚定模样,心头顿觉安稳,这大抵便是子兮要给予她的安全感吧。 两人一同快步走到厅门前,妇好轻轻叩门,小声对着门缝道,“辛夷,开门。” 里头静默了好一阵,妇好才听得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眼前的门从里头打开,她将头扬起来,厅中的暖光便从那一丝缝隙之中尽数打映到她脸上,里头的人将她一把拉进去,厅门便陡然关严。 阿蛮躲身在厅门两侧的草木中,一双眼睛冷漠注视着整个庭院。 妇好将兜帽打开,借着光细细打量辛夷,她们这一番动作扬起了满殿轻巧如沙的轻尘,氤氲在暖光之中,罩着眼前的辛夷似是迷雾梦境一般,十分不真切,她仍是一副全然不顾世俗的超脱模样,一张精巧清冷的脸却实实在在瘦了。 妇好越过正厅瞧了瞧整个厅室因着许久未曾有人打扫早已蒙上一层淡淡灰雾,倒是卧房之中收拾得干净,少有花草点缀,精致珠帘耀动着单调光芒,便让着卧房更加清冷起来,妇好尚不多言,瞧见这等冷寂荒芜,饶是辛夷清高到了天上,这样的日子她也不可能过得好。 “辛夷,你可曾后悔吗?” 辛夷一身雪白色的纱衣,周身见不得半点点缀花色,一头青丝中分从两侧飘飘垂下,一双看淡了世俗的目光格外平静,她淡笑道,“不曾后悔。”说罢便轻轻抚了抚轻纱白衣下平坦的小腹。 妇好被她这一动作吓得不轻,“你果真……” 辛夷仍是笑着道,“昨日身子不爽,看守的侍从便传了草药师,我也是昨日才知的。” 武丁虽将她紧闭在此,除了身旁的伺候,其他吃喝一应不缺。 妇好听着她说完,心下便凉了一片,若是草药师诊断的喜脉,那必定会第一时间传给武丁,只是隐而未宣,想来是武丁下令封锁了消息。 “你可知这个孩子不该留着的,难不成今后都叫世人以为你腹中的孩儿是王室血脉吗?大王如何会留你。”秘而不宣想来是要秘密处死这个污点。 辛夷面无波澜,“昨夜我想了一夜,眼见着日落西下,又自东方缓缓升起,娘娘,这宫中的夜色深沉,渊远雍长,若是我后半生都在一个人在这星漫殿看日升日落,倒不如随着这孩子一同等候大王的审判,身为女子,若是这一生爱错了人,便就应该死去的。” 妇好瞧不得她这样看轻自己,“谁说女子生来就为爱?” 辛夷看着妇好,淡红色的唇轻启,“娘娘,您真的爱过一个人吗?” 她的声音如此荒凉,竟像是漫天荒漠中行走的人,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自己寻找的满绿水洲,绝望到骨子里便是如今的辛夷。 辛夷转身背对着她,凉声如月光,“娘娘,您回去吧,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妇好左手掌心隐隐作痛,似是食肉的虫子密密麻麻将整个左手蚕食,“我会去向大王求情,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不许你先放弃自己。” 辛夷缓缓半侧过脸,暖光灯光将她的轮廓照得迷离,妇好却眼见她眼角流转的晶莹光泽,她道了一句,“娘娘何苦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去触犯龙颜?” 妇好道,“你父亲救了我父亲一命,若是你果真为着这将要降生的孩儿开怀,便会得知至亲之人对于你我的意义。” 辛夷不再多言,复而转头回去,“那辛夷便谢谢娘娘了。” 她那样清高傲然,饶是再暗的夜色都掩不住她一身雪白光洁,犹如高高山巅终年不化的雪,遥遥站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妇好将兜帽重新罩住脸,转身走出了卧房。 便未曾听得辛夷人生中最后一声轻言,她浅浅道,“多谢你了,阿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