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纹细勾龙鳞四爪的案前,两个青铜应龙烛台上层叠着三十几盏灯火光,璀着宴台顶梁上垂落的华美缎带帷帐,底下金铃耀出明光,仿若一颗颗夜明珠,万众光芒下武丁将子嫮的左手抬起来,肌肤白皙,映着光照显出浅浅的青色脉络交错蔓延着,正中央却凸出一块狰狞的疤痕,新肉翻涌出来,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湖心,扰乱了一池的安静沉稳。 粗粝的指尖轻轻抚摸了一番,动作轻柔担心太过用力会弄疼她,子嫮心中痒痒的,眼风划过阶下一众臣子与侧坐上明色尖锐的目光,脸上有些微红,便压着胳膊将手放下来,“妾身不敢。” 武丁对着子嫮笑得宠溺,抬头看向众臣的时候眼中陡然划起一丝凛冽森寒,噬着薄凉的笑意,“你倒是胆子小,却看看阶下这些臣子们,逾越礼数指责寡人的爱妃,又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底下的人惹得龙颜大怒,惶恐匐跪了一片,“臣等不敢。” 武丁狭长的眼睑睨着众人,冰寒的眼眸透出犀利寒光,恍如一阵寒风将这盛大春色吹成了冻雪寒冰,“子妃是寡人向上天求的,骄撵是寡人让子妃坐的,即便是宠爱,也是寡人要宠着她,尔等再敢妄言,格杀勿论。” 朝臣低着头相互交换着眼色,最终“喏”了一亢。 武丁扫过他们,“寡人的爱妃在半路上遇险,可有查到些什么?” 姒洛眼底静默着朝底下的臣子们注视一番,瞧不见的神色中暗涌着波涛,可倾城面上却仍是淡漠的。 下头都默了,蛮人与武丁遇刺搅和在一起,他们这些臣子自然是关心天子安慰重一些,因着这,方才还昂昂气势的臣子低低交头接耳,没了声音。 武丁抬眼,嘴边隐起一抹意味,“傅礼官,你是寡人钦命之臣,此次寡人爱妃遇险,你该当何罪?” 子嫮听着名字身子瞬然僵硬起来,便用手掌抵着武丁胸膛,面上请求着,“大王,此次皆是意外,是子嫮鲁莽了才将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她说这话时,不知为何脑中竟想到武丁当初暗洞中拿着她的玉居高临下让她毫无办法时候的无力感,她猛然收音,不敢再言语。 遥远的记忆从深处翻涌出来,如同阵阵梵音鸣语在脑中炸裂开来,当时那样听着竟不觉有什么,却不知为何如今此番场景想起来竟觉得后脊发凉,似是被人用三角戟抵着,冰冷的寒意叫她动也不敢动。 若是她再如当日那般过分在意,想来只会添惹更多的祸事罢了。 伴君一侧,如临猛虎一般,她的软肋便是那翩跹的少年君子。 她脸色陡然惨白起来,武丁目光瞧着她,眉宇染上些许关怀柔情,“爱妃这是怎么了?可是腿上寒疾未愈,身子不舒服了?” 明色在侧席上瞧着,媚眼染尽了厉色,阴冷目光射向子嫮,宛若一把淬了寒毒的刀剑,口中便冷讽着不饶人,“妹妹这样孱弱,想来应该养好了身子才能不叫大王担忧啊。” 子嫮尚未开口,傅说便从臣子最后边侧出身来朝武丁跪匐叩首,“回大王,下臣未能遵循王命将子妃保全,是下臣之过,但下臣自请戴罪立功,向大王陈清真相,请大王恩准。” 武丁没抬头,眉眼皆瞧着怀中子嫮,额首与傅说应了句,“准了。” “大王,下臣沿着那帮蛮人来时路细细查勘过一番,风沙砾石虽然吹散了不少痕迹,但不难看出马蹄与脚步行踪规正统一,也询问了休息站士兵守卫,已确定在迎宫队伍赶到官道之前,已经速查了方圆十里范围,并未发现任何蛮人踪迹,由此可见……” 不等傅说将话说完,武丁便冷吟了一声,“由此可见,此事也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目光如箭一般射向四周,不久前其乐融融的宴台之上,此刻飘荡着无声无息的卷烟狼尘,烽火点燃高岗哨防,随即而来便是冷猩猩的兵戎剑阀,不过这一切全都在暗处翻涌卷动着,山雨欲来,总是叫人心如击鼓,全身上下森然以待。 子嫮全身紧绷着,初入殷商王宫,为何自己会遭到如此暗伤,她不自觉朝下边匐跪在父亲一旁的哥哥子兮看了一眼。 哥哥,这便是你曾暗示于我的,暗箭难防吗? 底下的傅说朝武丁跪拜,安然沉静的模样叫她看得有些心酸,如今他竟要跪在她前头,才能与她说话了,他道,“大王英明神武。” 武丁越发冷厉一些,王者面容上仍是器宇不凡的,道,“那傅礼官可有些许眉目了?” “知晓子妃娘娘走官道进宫的人并不多,只需要稍微盘查一番,定能还子妃娘娘以公道,恳请大王赐予罪臣赎罪机会。” 傅说跪拜在地上,乳白色橄榄枝叶缠绕银纹镂空精雕玉冠后垂下两缕浅墨色丝带,贴着乌发散在红绒毯上,连着一身同色长衫,仿若浓艳重抹中一道淡雅水笔,不与世俗不与世故,身子谦卑恭敬,晕罩着一种沉稳不慌乱的光泽,叫人见不得神色的眉眼中涌动着复杂难解的姿态。 武丁握着子嫮的手,略微思索一番,威严声音在宴台上响起,“寡人封你为礼史官,审查期间可享对一切官员的审讯特职。”话音陡然一转为厉色,“可若是这般还查不出来,寡人可要连通新账旧账一同治你的罪。” 他修长的食指缠绕她细长的指尖,温热触感仿若冬日里的暖手烫炉,丝丝暖意划过手心,子嫮瞧着他面上冷冽着,手底下却又这般轻浮,实在摸不透他的脾性。 傅说道,“下臣领旨谢恩。” 姒洛见着武丁嘴角掩起一抹笑意,面上绝色微微波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