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商宫,十里长街宫道两旁掩不住满园绿意渐浓,垂柳随风轻拂摇摆着,试图用着一身春色遮盖偌大商宫黯淡沉寂之貌,明着万里晴空却总是一番阴云密布的惨淡色调,灰白色的鸽鸟穿过柔嫩飘摇的柳枝,飞向暗无天日的最深处。 越过几堵深厚宫墙,绕着天际旋了几圈便朝着暗处小门扑身飞过去,暗中的人影朝宫墙里头传递着物件,事罢,便左右顾了两眼,见这四周安全便偷偷溜跑了。 迎宫的人马到了商宫,却因商王迟迟未归,各位诸侯女儿没有名分也便只得悉数暂时安身在东边榴秀殿中,榴秀殿,顾名思义,这殿中阶前院落中皆种着石榴树,尚未到开花节气,却枝繁叶茂得一直细心酝酿着。 环着庭院共有四间独立殿间,明色跋扈着入住了朝南正殿,胥莞本欲将朝东的偏殿让与姜如笙,岂料那妹妹心疼胥莞愁苦身子,便顾自住进了朝西那间隔着日光只盼月色的小殿,胥莞心头微动,便吩咐下人们将自己的东西与子嫮的东西皆搬到了东殿中。 胥莞坐在窗口梨花木椅上,托腮瞧着外头春色满园,脸上神色仍是恹恹愁苦着,身上换了件清洁不俗的橙黄色明纱海棠折梨锦绣宫服,外头罩了水纹缎轻薄外衣,头上发髻两端插了成对的金翼扶摇坠子,垂下两只明珠做芯瓣纹如生的海棠花,下头赤红玛瑙连着金珠穗子,临窗微动着,俏然淡雅的一身宫服却随着那身子闪不出半分生动。 一抹鹅黄色人影从暗处后院匆匆而过,胥莞蓦然神色专注警惕着起身朝门口走去。 吟雀将门轻轻掩上,细着缝里看着外头没有可疑之物,便将手中卷布条的交于胥莞,一主一仆相视一眼,胥莞便走进了卧房,吟雀隔着窗子瞧着外头的动静。 商宫女子与外边的人通信是大罪,自然需要万分小心些,胥莞走进卧房便急匆匆将书信从袖口中取出来,只一行字:知险,父寻王。 这一行小字撰写得清逸入木,是子兮的笔法。 胥莞将近日之事辗转着宫里的信人传到子家,整整两日才收到子兮这一行小字,看着这点点熟悉俊秀的笔锋,胥莞用手间轻轻触了触,眼眸中便有了些许温润。 半晌,吟雀见自家主人从房间里头出来,眼圈微红着,便关切了一句,“小姐,如何?” “子将军奉命去寻大王,眼下应是抽不开身打探阿嫮的下落。”她将眼睛转向吟雀,目光凄凄着,“你说,阿嫮她还活着吗?” 吟雀伸手扶着胥莞,“小姐,王后已派了人去深渊下头寻,顺着急湍下游寻着了之前失足掉下去的小厮,想来子嫮小姐福大命大,自然不会叫上天薄待了。” 胥莞朝明窗对着外头天际匐拜了一番,“司命庇佑,保佑阿嫮平安归来。” 南殿院里,袅烟将倾国牡丹鬓插花饰戴在明色发髻右侧,顺意垂下点点珠坠漾在青丝上明艳动人,明色照着镜中自己的美人面,被袅烟扶着起身,明色着一身微粉色彩纱露肩叠尾裙,外头罩一件半敞的嫣粉花缎,腰际束起姣好身形,垂在前头的佩带下方对称垂坠着青色小明珠,周身仿若罩着令人迷幻的香雾,明色便是那从雾中幻成人形的玉面美人。 这边收拾整齐,一主一仆便径直走过南殿小院,跨过榴秀殿高高的门槛,便一前一后顺着青石板街路朝东方凤栖殿走去。 一路上遇着一些宫里的小丫头伺候,她们便会恭敬地与她行礼,虽然尚且没有名分,却到底是大王的女人。 榴秀殿距离正殿住所偏了点,明色走到凤栖殿前头也用了些时候。 凤栖殿是后宫正殿,因着武丁的王后之位空悬着,便是先王的姒洛夫人住在此处,精雕恢弘凤鸟自殿门檐上飞跃着,明色望着这凤鸟仿若神鸟降临一般映着日光镀上一层金芒,喃喃了一句,“凤飞九天,真是气派。” 外厅中镂空白梅玉炉中飘出淡淡青烟,是商宫香火匠人取甘甜梨香烧制而成的新品,丝丝清甜之气叫人闻着十分惬意恬淡,氤氲着满屋皆是春色,似是开满了白皙胜雪的梨花,姒洛侧身倚在榻上微眠,外边一声不易察觉的脚步声便将叫她睡意全无。 外头的奴隶将柚木精雕百鸟朝凤门从两侧拉开,星月走到美人榻前边弓着身子打福,“夫人,新入宫的明色在外头。” 姒洛冰雪一般的眉宇清冷着,“她来做什么?” “星月不知。” “叫她进来吧。” 外头晴丝万缕的艳阳晴光照得凤栖殿如同一幅刺绣描金的浮光画轴,直直瞧上几眼竟叫人有些刺目难受,明色扶着袅烟,身后明艳尾裙扫过满目春光的偌大庭院,心下定了定神色,便仰着头跨进了门厅。 葱白细指捻起案上一杯新茶,白玉茶杯透着淡青茶色,水雾氤氲中飘荡着沁人心脾的清淡,姒洛轻抿一口,眉眼顺意荡漾舒展开,将剔透素净的茶杯轻放案上,伴着一声微妙的轻磕声,明色恰巧携着身后的袅烟进来,一主一仆皆在地上叩了大礼,“见过姒洛夫人。” 姒洛额前垂着赤纹磐青蓝色水珠落摆,后额挽着发髻头上簪了一只嫣红盛放的紫薇花,剩余三千青丝均数落在细长脖颈与香肩上,碧金织网珠翠交织着蓝玉石从额顶覆盖而下,细密璀璨的珠光掩映在如瀑乌丝中,身上披着赤红色纹凤凰金羽长裙,裙底袖间交织着银蓝毓纹缎,恍若临空而落凡尘的一只神鸟火凤,满目着冰霜冷雪,尊贵无上之气,却寒冷得叫人靠近不得,她不曾看向明色,只撑着桌案扶额缓缓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