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个地痞将苏毅德带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将他随意往地上一扔。
其中一个站直身子,周身带着肃杀之气,恶狠狠地说道:“如今你既然已经与公主和离,日后若再敢去公主府纠缠,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说着,又狠狠啐了一口。
苏毅德听着这话不像,哑着嗓子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我与公主之间的事与你们又有何干?”
地痞冷冷一笑,不与他废话,转身走掉了。
苏锦泽和云初坐在巷子口的茶楼里,待地痞离开,听到暗卫将他们方才说的话一一转述,又安排人悄悄跟在那两个人的身后,这才一脸迷茫地看着对方。
“真的不是我找的人。”云初十分无辜地说道:“我要是出手,肯定不这么干,天上掉钉子、板砖这种事情才是我的强项。”
苏锦泽皱皱眉头,转头看向从巷子里颤颤巍巍走出来的苏毅德,辨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生他养他十几年。
向来慈爱可亲,从未打骂过他,也从未恶言相向。
而此刻,苏锦泽心里很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多么肮脏可怖的内心。
他甚至完全无法想象,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会残忍到屡次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下手……
如今他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对这个人没有恨,更多是厌恶,深深的厌恶,那种厌恶,让他觉得自己流着那人的血都是一种耻辱!
苏毅德从巷子里出来,环顾四周,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这些年他锦衣玉食,出门从来都是车马相送,极少像这样在大街上步行。
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
想到当年上京之时,也是这般穷困潦倒,祖产被卖个精光,只凑够了上京的盘缠,夜里只能寄宿在小寺庙里。
可那时自己还是一个读书人,处处受人尊敬,便是帮人抄些经文,大抵还有些营生。
如今,恐怕……
他不想死,可也不愿意继续像过去那么活着……
云初看看苏锦泽,又看看苏毅德,蹙起了眉头,这样子下去不是个办法,苏毅德只要活着,只会拖累苏锦泽,只会让苏锦泽陷入深深的自厌自弃中无可自拔。
“出来这么久,我们还是回府吧,不知道长公主如今怎么样了。”云初低声说道。
苏锦泽点了点头。
……
公主府里,云初和苏锦泽来到落霞院,原以为长公主会神色恹恹地躺在榻上,却没想到,刚进到月亮门里,便看见长公主一身利落的小袖罗衫,手持三尺青莲花,柳腰轻转,玉臂徐舒,左旋右转,正在同婢女一起舞剑,端得是英姿飒爽,寒光闪闪。
云初心生佩服,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苏锦泽,不由得抿唇一笑。
长公主见他们进来,稳稳地收了招式,接过婢女递上来的帕巾,擦擦额角的薄汗,同云初笑了笑,对着苏锦泽问道:“可都见到了?也都听到了?”
苏锦泽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长公主摒退了院中诸人,招呼他们坐在石椅上,呷了一口茶,对着苏锦泽问道:“跟我说一说,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娘亲是何时知道这些事与父亲有关的?“苏锦泽问道。
“不算早,从玉蝉下毒以后,才察觉出来一些,只是心中不信他竟是这么般……”
长公主微微闭眼,又似忍受不了一般将目光投向一侧:“世人皆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不假。夫妻之间更是如此。你永远都不要指望能弄明白,你身边睡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苏锦泽和云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长公主却也不需要他们说些什么,径直看向苏锦泽又说:“他假仁假义骗了我二十多年。我本可以让暗卫无声无息地把他杀了,擦去他留在世上的一切痕迹。这样,他这个人更不会影响到你。可是,我不会这样做。”
苏锦泽面上闪过困惑之色。
云初隐隐有些明白,却也不算很明白。
“雁过留声,人过留影。我即便杀了他,也无法抹去他在我生命里,曾经存在过的那些岁月。哪怕一切都披着欺骗的皮,可那些喜怒爱恨,那些笑泪纠缠,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长公主用手指轻轻划着杯沿,顿了顿,继续道:“不仅他经历,我也在经历,在成长。这些过往,才造就了一个今日之我。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如同我曾是他二十多年的妻子,就如同你身上流淌着他的血,都是永永远远无法否认的。”
说到此,长公主原本略带苦涩的表情,变得认真、肃然,甚至还有些殷殷的期望:“孩子,我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对你来说,如晴天霹雳,处处皆是难堪。娘亲不逼着你接受,也不逼着你面对,娘只希望你能够直视你的心,不要匆忙的逼自己去爱、去恨,或者去厌恶,不用着急下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