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东脚程快,自己一个人赶路,走得脚下生风的,天色还没黑下来,就进了大柳村。 现在还不到插秧的时候,但是田是要先放水耙平整的。 正在村口路边一块水田里劳作的男子瞧见走来一个陌生身影,远远就停了手上的活计,不眨眼地注视着来人。 这年代的农村就是这样,交通不发达限制了人们往来的时候,这时候有人进村,八成就是谁家的亲戚。 随着安立东的走近,田里的男人果然认出了人:“你是……东子?” 安立东自从去参军以后,差不多快六年了,期间只回来过一次给他父母修坟。 当初的少年现在已经长成了青年,老乡们倒是还记住了他。 安立东还没来得及把这人跟记忆中的乡亲对上号,那人已经冲隔壁几块水田里的人吆喝了起来:“东子回来了!” 很快,附近水田里正打算收工回家的几个农民都三三两两地走近前:“哟,东子回来探亲了?” 加上上辈子,安立东有几十年没有回到老家,一边在记忆里努力搜索着,一边招呼着人:“你是……成叔?阿旺叔、刘二哥……” 最先被认出来的成叔呵呵笑着:“东子好些年都没回来了!” 其他的几个人也七嘴八舌地围着他寒暄:“东子这一趟都过完年了才回来,是不是要多住几天啊?” 看着这一张张热情的脸,想到上辈子这些人曾经看向自己的厌恶、嫌弃的眼神,安立东一时心情复杂之极。 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匆匆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东子!” 安立东一看见来人,眼眶不由有些湿润:“老全叔!” 要说现在大柳村最让他挂念的人,不是他现在还健在的奶奶安老太,也不是他的亲大伯安向红,而是眼前的来人——田老全。 田老全是个知恩图报的典型的忠厚人,念着安立东父亲的救命之恩,在他双亲不幸意外过世以后,田家两口子一直对他照顾有加。 那年月物资紧张,亲大伯和大伯娘自家也有三个儿子,恨不得当没有他这个侄子,家里有什么吃的全是藏着掖着的。 加上安老太也是个偏心的,在父母过世以后,安立东名义上由大伯抚养,但是在安家从来没吃饱过饭。 那几年他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水里游的,山上跑的,全恨不得抓到嘴巴边吃,就这样,也只能换个肚皮半饱。 而老全叔婶两个也养着两儿一女三个孩子,却宁肯自己少吃不吃,硬是从牙缝里省出粮食送给他吃,套那句样板戏的词儿来说,那真是比亲人还要亲。 要不是有老全叔婶暗里补贴着,安立东也长不出一副好身体,初中一毕业就被选上当了兵,到了部队以后,更是因为身体素质好,被选拔进了尖刀营…… 田老全裤腿都来不及放下来,两条小腿泥水糊噜的,一把就抓住了安立东的手:“你这娃儿,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个信——” 安立东用力反握住了田老全的手:“之前我们紧急出任务去了,禁止跟外面联络,老全叔,对不起,让你和婶子为我担心了。” 田老全一巴掌拍在安立东肩膀上:“跟叔还说什么见外话,安安全全地回来了就好!走,跟叔回去,让你婶子给你做几个好菜!” 安立东眼眶又胀又热,见田老全的儿子田家斌也赶了过来,连忙跟他招呼了一声,拉开了田老全的手: “叔,你和斌子先回去给婶儿报个信,我回我屋里稍微打扫一下,放下行李,再跟我阿婆和大伯那里打声招呼就马上过来……” 这句话他是故意说的,果然他一说完,周围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了些变化。 成叔最先忍不住:“东子,你大伯没跟你说啊,你家那——” 安立东以前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田老全怕他一回来就惹事,急忙打断了成叔的话,给儿子田家斌使了个眼神儿,两个人拽着安立东就往自己家里拖。 “跟叔先一起回去,到叔家里了,再跟你细说件事。” “东子哥,你妈老想你了,你先跟我们回去,我妈看到你回来,一准儿做一桌子好菜,我和我爸就搭着你都有口福了!走走,先去我家!” 安立东的眼眸暗了暗,装作盛情难却的样子,跟着田老全和田家斌走了。 瞧着这情形,成叔几个人悄悄摇了摇头:“看来田老全说东子不知道那件事是真的啊,安向红怎么能不跟东子说就……” “等下只怕要闹起来的……” 田老全家就住在村头,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还没进院子,田老全就高声冲里面喊:“梅子娘?梅子娘!” 院子里有人应了声:“出什么事了,老头子?你扯着嗓子咋咋呼呼地嚎什么呐!” “这婆娘!”田老全讪讪地看了安立东一眼,又提高了嗓门儿,“东子回来了!” 身上系了件围裙的俞向兰一脸欢喜地小跑着出来:“东子回来了?来来,快进屋,晚饭就在婶子家里吃,婶子这就去给你割腊肉,再给你煎几条酸鱼!” 刚刚开春不久,这时候的腊肉是最入味的,割下来一块煮掉盐分以后,薄薄地切片跟蒜苗干椒炒上一大碗,美味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还有酸鱼,巴掌大的鲫鱼填裹了小米放进坛里腌酸了,鱼刺都是软的,烧热菜油一条条煎黄,鱼骨头都是酥的,浓郁的酸香扑鼻而来,煎香的小米裹着鱼肉,一口咬下去,舌头上每一颗味蕾都迫不及待地打开…… 以前过年的时候,俞向兰做好了这些菜,总会把安立东叫过来吃饭,光就着这两道菜,安立东一个人能把大半锅苞谷杂粮饭都包圆。 这种记忆里的味道,安立东已经有多少年都没有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