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丁飘蓬带着金蝉子,乘马车,到东郊杨各庄,去见柳三哥。
在杨各庄村口,丁飘蓬打发走了马车,与金蝉子步行进村,村北头有栋农家小院,他敲开院门,开门的正是柳三哥,身后跟着南不倒,自然都易了容,像是一对中年夫妇,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丁飘蓬道:“怎么,进城啊?”
南不倒道:“昨夜一宵没归,找你去呢。”
丁飘蓬道:“进屋进屋,有稀客来了。”
柳三哥打量了一眼他身后的金蝉子,道:“我得去找瘦猴,托他的事,不知办得怎样了,有事晚上回家再聊吧,你陪客人去屋里歇着吧,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丁飘蓬道:“找啥瘦猴啊,你想知道的事,客人会统统告诉你。”
柳三哥与南不倒对望了一眼,将信将疑道:“咦,真的?太好了!请进请进。”
金蝉子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
柳三哥将金蝉子让进客厅,众人坐定,丁飘蓬略作介绍,同花顺子上了茶,便合上门,退出屋去,到院中练习武功。
柳三哥的目光从金蝉子脸上掠过,道:“请问,金爷是何处人氏?”
“山西吕梁。”
“金爷高寿?”
“五十。”
“金爷要告诉在下的事,想必与杀柳案幕后有关吧?”
金蝉子绷着脸,眼睛盯脚尖,道:“岂止有关,小老儿要说的是怡亲王雇凶暗杀柳尚书一家的经过。”
柳三哥道:“咦,金爷全知道?莫非……”
金蝉子抬起双眼,直视着柳三哥,道:“问得好,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否则,小老儿就此告辞,爱莫能助了。”
“什么条件?是要在下放过怡亲王?”
“不,血债要用血来还。”
柳三哥冷笑道:“莫非金爷当初也参与了此事,要在下,网开一面,不跟金爷计较?”
金蝉子依旧紧绷着黑红的脸,直视着柳三哥的双眼,道:“不愧为柳三哥呀,真聪明。不过,只说对了一半,不是不跟我计较,是让我亲眼看见怡亲王与他的管家遭到报应之后,再给我一刀。”
南不倒道:“给你一刀?!”
丁飘蓬冷丁吃了一惊,道:“金爷,这,这,开啥玩笑,嗨,这究竟怎么啦!”
柳三哥沉着脸道:“我答应。”
金蝉子道:“一刀毙命的一刀。”
柳三哥道:“你几时听说过柳三哥折磨过临死的对手?我是人,不是野兽。”
金蝉子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柳三哥打量着金蝉子饱经风霜的黑红的脸,紧绷的抱定一死的神色告诉他,这个人不会来虚的,他道:“金爷,说吧。”
柳三哥意识到,二十五年前那血腥的一幕即将揭晓,他的心沉了下去,脸绷得比金蝉子还铁,左手握住了座椅的把手,右手自然而然的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双手手背上的青筋绽起蠕动,听得见头上太阳穴血管里,血液咕呲咕呲流动的声响。
南不倒关切地看着柳三哥冰冷的脸,严峻的眼神,挪动座椅,挨坐在三哥身旁,挽着他的胳膊,象是在说:三哥,冷静、冷静、再冷静。
丁飘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这种时候,他只能看,不能说。说啥呢?说啥都不是时宜,说啥都不合适。
金蝉子看着柳三哥的手,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此时,他反倒彻底放松了,心道:难怪呀,若是我,面对杀害自己家人的仇敌,一定会怒火中烧,杀气腾腾,根本就把持不住自己,至少,没法安坐在椅子上了。
极有可能,当我将一切统统供述出去后,立即,会血溅七步,倒毙在三哥剑下。
三哥的诺言,根本无法兑现。他是人,是一个血气方刚的二十五岁的年轻后生,根本就不可能把持得住自己燃烧的怒火。遇到这种事,谁都会奋起一剑,结果了眼前的凶手。刚才,我要的,其实是一个不可能兑现的承诺,现在想来,实在有点儿可笑,人,本不该去奢望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我今儿怎么啦,怎么变得如此不明事理,在江湖上混,总是要还的呀。
毕竟,我是阴谋的实施者,有时,实施者比阴谋的策划者更充满血腥,更令人发指。
罢罢罢,只要能报仇雪恨,死在怡亲王与管统丁之前还是之后,其实,也无所谓啦。
尽管心里这么想,可他对不能履行承诺者,或多或少有些轻蔑鄙视。
金蝉子嘴角带着一缕嘲笑,将衣领解开,露出了挺拔倔强的脖子,脖子上喉节隐现,他扫了柳三哥一眼,意思是:小子,记住啦,利索一点,朝这儿来,一剑毙命,别婆婆妈妈的。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屋里真静,能看见他吞咽茶水时喉节的蠕动,能听到他咕噜咕噜将茶喝下肚去的声音,茶真香,好茶,大概是龙井吧。
清了清嗓子,金蝉子开讲了,他从万历丁酉年春,管统丁要他带着汇通钱庄大掌柜的手谕去五城换银票,到戊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