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向来是皇帝对臣子表示亲近的一种方式,大臣们将这视为一种荣誉,赴宴时都是恭谨有加,说是宴其实全场下来拘束又谨慎,比大朝会还让人觉得无趣。
梓妤小时候就曾听娘亲说过,每回只要有宫宴,都是不情不愿跟着前去的,她也就做好当个木头人的准备。
原以为会和别的大臣家眷一样,先到设宴的地方候着,不想有皇后的人特意前来,说是许久未见陈老夫人了,请她到宫里说会话。
皇后是在当今还是太子时就指婚的,娘家姓吴,父亲在世时是阁老,兄长如今就在兵部任侍郎一职。而吴家和陈家是世家,吴皇后更是梓妤娘亲的手帕交,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嫁给当今之前常常在陈家留宿。
陈老夫人闻言微笑着让宫人带路,握着梓妤的手却是发紧。
“您脚下慢些。”梓妤明白外祖母的担忧,伸手去挽老人,看着像是搀扶,其实是安抚。
被外孙女察觉到不安,陈老夫人当即敛神,脚下稳稳当当地往坤宁宫去。
坤宁宫奢华气派,吴皇后雍容地坐在凤座上,见到陈老夫人领着儿媳孙女前来,当即站起相迎。一错目见到老人身边明艳的少女,十分激动就去拉她的手问:“这可就是小鱼?”
吴皇后年近四十,保养得极好,一对单凤眼笑起来时弯弯的,身在高位的威仪就都散去,让人觉得亲近。
梓妤听她喊着自己小名,要跪倒行大礼,却被硬生生地扶着不让拜。
吴皇后望着那张与好友近似的面容,竟是眼角泛红,怜爱地伸手去摸了摸她鬓角:“像,你与婉宁长得真像,回来了就好。若不是听到陛下赐婚,姨母都不知你家来了,心想着什么时候喊你进来宫见见,可又怕唐突会吓着你。”
婉宁是梓妤母亲的闺名,少女在跟前,吴皇后想起自己最好的朋友。
当年她刚刚大婚,就听闻婉宁也出嫁了,还是远嫁,等到后来再知道婉宁回京时,才知是怀着身孕却没了夫家,几回想邀进宫也不见有回信。
吴皇后也听说过那些传言,她愤怒之余又伤心,婉宁又从未给自己带一句回话,最终觉得是好友经历事情后不愿意再见人。吴皇后自此便没去打扰,最后有好友消息是十年前,婉宁那个时候去世了。
吴皇后拉着梓妤的手几度泫然欲泣,陈老夫人想到外孙女的身世,想到皇帝做的孽,手心里都是汗。倒是梓妤镇定大方,轻声细语地回话。
她并不怯场,吴皇后见着更加欢喜,仿佛是那个比自己年纪小,遇事却反过来相护的好友回到身边。
梓妤见过吴皇后,就被她拉坐到身边说话,大多是生活上琐碎的事。吴皇后一直高兴地笑着。
父母那头有理不清的关系和因果,梓妤此时心情也是复杂的,吴皇后的关切让她又喜又忧,这会子居然对皇帝产生更多不满。
这边说了会话,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提醒说该到前头去了,很快又人有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前来。
看到药碗,吴皇后皱皱眉头,旋即又笑着跟身边的少女说:“我自打生了太子,这身子就一直不好,这药一喝啊,就十几年了。”
梓妤忙宽慰道:“您福泽深厚,定当长命百岁,这药不过是锦上添花用的。”
皇后长年喝药,她自是知道。这全因为当年皇后生产时是难产,太医可是熬了两天两夜才把她从鬼门关抢回来,自此皇后便不能再生育,连带着身子一直都没能调养好。
吴皇后听过后只乐呵地笑:“这小嘴甜得,连药都是甜的。”说罢一仰头,利索地饮尽。
梓妤在边上给她递过清水漱口,吴皇后稍稍梳妆,便领着她们往设宴的地方去。
众人发现吴皇后身边多了个妙龄少女,看着比一般姑娘家都年长,却没梳妇人发髻,再一看跟着同来的陈家女眷就猜到这人是谁了。
看着吴皇后亲亲热热拉着陈家那个表姑娘的手,大家想起吴陈两家的交情来,大概就明白为什么皇后一脸喜欢陈家表姑娘的样子。
吴皇后还想留梓妤坐在身边的,吓得陈老夫人几番婉拒,搬出不合礼制,这才算罢。
一众人这边还未坐下,明德帝便领着几个儿子前来。
梓妤跟着众人一块跪迎,余光扫到明德帝左手侧的少年,那正是太子。
只见太子剑眉星目,一张面容随了明德帝八分,顾盼间眸光颇为锐利,储君威仪尽在一举一动之中。
就那么不巧,偷偷抬头的梓妤正好对上太子的视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她这儿来的。她忙抿唇低头,太子本就明亮的眼眸霎时又添了几分光彩,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两人相视不过一息间,并没引起他人注意。
随着皇帝免礼,众人入席,除夕的宫宴总算正式开始。
梓妤耳边是丝竹声乐,是大臣和女眷的应景欢笑。她只顾低头吃东西,其间皇帝给她外祖父敬了两回酒,太子亦同样敬了两回,让她总是吃两口就得搁下筷子,菜没吃上几口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