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记忆像是隔了层血色的雾气一般, 无论怎样回忆都看不清楚。
他的身上穿着紫红色的蟒袍, 腰上九环带, 头戴金衮冠,绶带熏裳玉饰佩剑一应俱全,身侧站着东宫内侍和近卫, 手握兵权。
可那一瞬间, 他却和多年前那个透过窗缝, 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绞杀的,无能又瘦弱的小男孩有着一般无二的心情。
太子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四肢麻痹, 唯有目光死死盯住皇后的前胸, 自我保护般地否定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皇帝眯起眼睛看太子的神情,带了窥得隐私的猥琐和大仇得报的解恨, 压低声音耳语般道:“…哟, 还当真心疼了?我儿当真纯孝,陈家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竟与继母竟如此情真意切,不知你母亲若是在天有灵可能瞑目?”
太子和皇后年龄相差不过十岁, 正是女人柔媚少年初成的时候。
皇帝满面厌恶地将趴在腿上的皇后一脚踢开。陈皇后软绵绵地仰面躺倒在青石砖地上, 露出胸口正中插着的, 若隐若现的一角木柄。
而距离最远的泰安,却比太子更早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那一阵阵的阴风和血气扑面而来, 仿若吴侬软语低泣不停:“如是妙法, 如是我闻, 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
哀泣又超脱的声音窜进了她的耳朵,如同看不见的丝线捆住了她的心脏,一点点地捆紧。泰安恍惚地转头,却发现周遭骚动不停,沙苑神色焦急地看着不远处的太子,仿佛没有一个人看到了她看到的一切。
花香四散,漫天花瓣纷飞,躺倒在地的皇后身上白光耀目,又如骤然落下的雨丝弹指即谢。
“昙花韦陀,祥瑞天花,以大福德力故,感得花开轮回。”泰安喃喃地说,“昙花又名韦陀,护持正法,末路燃灯,于万千劫难之中调伏众生。”
无数次在月光下出现的昙花,无数次于皇后行走之间浮动的昙香,处处都是皇后的血泪泣诉。她愿阴天再现,涅槃之后守护众生,于世间燃正法灯指引前路,所有龌龊黑暗当令灭尽,雨中散香教化前生。
同样皆是弥留之际执念未消,她和她像是冥冥之中牵了弦。
清凉殿倒下的金柱砸在了泰安的额前,恨意勃发的残魂一缕从血泪模糊中缓缓溢出,成为了《圣祖训》上的一只蠹灵。
而一根长长的白绫在陈皇后的颈间缓缓勒紧,她透过檐下花苞半露的昙叶,看到了满面凄惶的瘦弱的儿子,和避开了她的视线的丈夫。恨意勃发的残魂一缕,从紫胀的口舌间拼命窜出,却附身在檐下的那一株昙花之上,再睁眼时,便是含章殿雕龙画壁的房梁。
而那房梁之下,两只穿着雪白绢袜的小脚轻轻晃荡,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子像张轻飘飘的纸片悬在半空,颈间一根长而又长的白绫,口舌紫胀。
恍惚间,她以为那便是她自己。月光之下,雪白的昙花恰在此刻缓缓绽开,她不知哪里生出了万千气力,拼尽全力朝房梁上扑了过去。
仿若倦鸟归巢,她像是长长的旅程之后终于找到了终点,兜兜转转历经两场生死,却是她阴差阳错成为了天家尊崇无上的皇后陈华珊。
“母亲!”太子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可是躺在血泊中的那个人却再也无法动弹。
泰安悚然心惊,才发觉万籁寂静中她看到的花瓣般洒落的白光,原是陈皇后溃散的元神。
凡体肉胎的其他人看不见陈皇后四泄的元神,可是同位灵妖的泰安却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她瞪大了双眼,“她是花妖,就算附体的肉身寂灭,元神又怎么会散?”
她疾行两步,却被沙苑跪在地上紧紧攥住了裙摆,再一抬头,才发觉太子已经扑了过去将皇后扶起,露出浸透鲜血的衣襟中,那若隐若现的一角木柄。
“桃木!”泰安大惊,“是桃木!”
而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木匠啊!
洛阳乡间,昭阳殿中,太子曾经无数次见过。那些不起眼的,像是随手摆在桌前枕边的小弓箭小刀剑,处处可见。
皇帝笑得慈爱,随手将雕刻一半的木匕揣入怀中:“……给你弟弟备着的,免得技艺生疏忘记了。”
太子不以为意,随手捡起一件瞅了两眼,轻声问:“桃木?”
皇帝点头:“桃木质软,又不生虫。况你幼时家贫,桃木易得,刀剑竹马都用桃木。如今虽然再不同以往,我心里总不愿厚此薄彼,委屈了你……”
太子一摆手:“我再不在乎这个。”
嘴上虽不再说,心头却暖意潺潺,将父子间隽永的真情记得再深、再深了些 。
如今想来,一切温情过往皆是谎言。一掌长的桃木小剑被皇帝削得锋利无比,精准又狠厉地插进了陈皇后的心口。
伐邪制鬼,降龙怖妖,那短短一只玩具般的桃木剑,却生生劈裂了陈皇后残存的元神。
再无转圜的余地。
皇帝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