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册和书册中跳舞的小鬼, 又添了皇家的隐秘和求而不得的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太子幼时生长在洛阳乡间, 晚上坐在麦垛上,不知多少次曾听过乡间老人讲前朝公主冤魂寄身于书的传闻,讲“书中自有颜如玉”勾人的蠹灵。
泰安转过头,看着太子。
有些懵懂的时候划过心头的怀疑, 终于在他一点一滴的坦白之中露出了踪迹。
三年相处,泰安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太子的谨慎和多疑。
而这样多疑的太子, 却在她初初苏醒时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清楚地说出她是寄身于《圣祖训》的蠹灵, 甚至对于她“泰安公主”的身份都几乎毫无怀疑地相信了。
如今回忆起来, 原来处处都有端倪。
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遇,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相信。
“李朝乱政十年后, 镇国公李崇佑暴毙身亡。而玄武门前, 执掌兵权的彦秀欲带兵逼宫, 却被蛰伏咸阳多年的定王卢启趁虚而入,两路夹击。直到乱箭齐发, 李彦秀被击毙于未央宫清凉殿的金柱之前。”太子犹豫许久, 到底还是开口轻轻说。
泰安本能地烦躁,打心底里不愿听到半点与李彦秀有关的消息。
她活着的时候不懂珍惜,辜负她所有的期待和信任, 就算她死后他展露出多大的怀念和伤痛, 都不过是拉拢人心的作秀。
太子懂她的心情, 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冲她摇了下头:“…以往我不曾对你提起这些过往,也是不想再用往事扰乱你的心情。可是李彦秀的事,恐怕你不得不听…”
“镇国公李崇佑英年暴毙,非但死状蹊跷,死的时机更是巧妙。嫡出的数位皇子,无一人得知消息,唯有嫡次子李彦秀执掌兵权,在李崇佑咽气之前携兵悄悄入宫,守在清凉殿外,眼睁睁看着李崇佑咽气。”
“其余数位皇子得知消息已是巳时,再入宫便如自投罗网一般,直直踏入李彦秀的掌心。”
太子抬起眼睛,继续说:“若不是天佑大燕,尚有定王起兵,恐怕李彦秀会在宫变十年之后,成为这一场宫斗最终的赢家。”
可是李彦秀到底还是输了,输在定王卢启的手中。
“…定王究竟如何大败李彦秀,史书中写得含糊不清,仅有的描写大多是在歌功颂德。但是李彦秀死于清凉殿外,却是一件不争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呢?
清凉殿地势开阔,难守易攻。李彦秀明明已经将局势控制下来,一一将意欲夺位的兄弟斩除,为何不率兵布守其余各宫,反而要死守在清凉殿呢?
太子面色冷峻:“因为…清凉殿是你殒命的地方。”
三十年前宫变夜,泰安在太子近卫守护之下欲逃离宫城,却被金銮柱砸死在清凉殿的石阶前。
太子定定看着泰安:“也是…你复生的地方。”
三十年后,被圈禁在清凉殿的太子殿下卢睿,在清凉殿中翻开《圣祖训》,见到了已化为蠹灵的泰安。
她死之后,是谁守候魂魄,将她由清凉殿的一缕亡魂供奉在兴善寺中?
又是谁,将她由兴善寺带回清凉殿,并在三十年后给了她重新醒来的机会?
泰安猛地转身,厉声打断他:“你别再说了。”
他的一切推断,在她看来都是牵强的脑补。被杀、被背叛、被放弃的是她,又如何能指望他像她一样感同身受,将对李彦秀的恨意深深刻在骨子里?
“若我有幸重生,也是我行善积德从不杀生,上天体谅我无辜早逝给我机会来洗清冤屈。”泰安深深吸一口气,“和李彦秀无关。”
太子怜悯地看着她,仿佛在仔细辨析她被生生剖开的伤口。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和难堪涌上了泰安的心头,她努力许久才将心情勉强平复,报复似的看着太子,说:“苦痛换苦痛,秘密兑秘密。我的过去已经尽数告诉你,如今应该换你了。”
她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早知道他最痛的弱点在哪里,早知他想倾诉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梦魇。
泰安目不转睛地看他:“说罢…你母亲遇害当晚,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七年前的洛阳,小太子的亲生母亲被一条白绫生生勒死。而天亮之后,载着他和他父亲的车驾将他们从洛阳接入了长安,从此成为大燕王朝最尊贵的天子和太子。
“大司马陈克令到访之后,母亲像是已隐隐猜到了些事情。她一届妇人,已在她能料想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做了很多很多的准备。”太子的声音极轻,像是要飘散在风里。
“她屯了粮,给我做了带内兜的里衣,将家里的田契地契缝了进去,又曾经拜托村里交好的婶娘多多关照。”太子苦笑着说,“可她从来没有猜到,她的丈夫即将做皇帝,而她却逃不过被绞杀的命运。”
母亲遇害当晚,一切都非常平静。陈家派来接他们入宫的下人送来一箱箱的衣衫,母亲忐忑地挑了一身新衣套在他的里衣外面,想了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