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数次领兵攻打顺州城, 与城中守将哥舒海战成平手各有输赢。
本以为僵持的局面要延续到冬日结束, 哪知年关将近,东突厥薛延陀部以北的属部仆骨突生叛乱,颉利可汗阿咄苾靠暗杀上位, 素来最忧自己汗位不稳,闻言大怒, 接连数封急召哥舒海北上平叛。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哥舒海接信大怒,不由怀疑是否朝中有人担忧他功高震主, 在大汗面前嚼了舌头。然而此时情势迫人再难抗命,只能忍下心中不甘弃城北撤。
秦家经营北地生意已近十年,向来在突厥各部都有眼线。太子得知哥舒海的境遇之后, 先是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兔死狐悲之感, 转头立刻集结全军,趁着哥舒海内忧外患之计全力扑上,与城中燕民里应外合, 一举攻破守军最为薄弱的北城楼。
进城当日, 太子特意让泰安一身火红的胡服, 骑在高头白马上, 光鲜亮丽地跟在她身后入城。
泰安当惯了低调的“侍女”, 对太子十分反常的高调十分不惯, 带了赧然问:“我跟着沙苑坐车就好, 作甚这般招摇?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怎么办?”
太子眼中含笑, 语气却是满满恨铁不成钢:“…不过是当了几日厨子, 怎地把做公主的本事都忘记了?我大燕苦战一年,死了三名随军副将才迎来这场难得的胜仗,就该招摇一些以振声威。”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不仅是你,便是沙苑,我也要他骑在马上,以有功之臣的身份漂漂亮亮地进城。”
泰安听他这样说,这才放下心中的隐忧,笑意满满朝气蓬勃地跟在他身后。王中郎没料到会在此时见到泰安,惊觉她周身掩不住的贵气四溢而出,不由扬起了眉梢,思考起了太子这位“侍女”的来头。
太子半点都不在意,全部的注意都在泰安的身上。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模样,快意自在得像只飞离了枝头的百灵鸟。
这场胜仗本在太子意料之中,而胜仗之后,迎接他的却是危机四伏的将来。
赢,太子也没觉得有多兴奋,可直到看到她兴高采烈的此刻,他才终于有些得胜之后的自豪和快慰。
难怪周幽王愿意举国之力烽火戏诸侯,太子心中暗暗慨叹,拿江山去哄心上人开心的疯狂,怕是也不过是因为一句话——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们入城的时候,已有许多百姓自发等在道路两旁,见到太子的车驾呼啦啦跪倒,山呼海啸般:“殿下英武,与天同齐,千秋万岁!”
旁人夸他,她也如有荣焉十分高兴。
泰安的唇角轻轻勾起,好奇地在四处打量,又渐渐心生疑虑,拍马上前靠近太子,低声问道:“…顺州沦陷这么久,怎么城中却无破败之色?百姓虽孱弱了些,看着倒也全须全尾,没遭大难?”
太子肃着脸,颔首道:“哥舒海为将确有几分本领,除了抄了城中巨富的家之外又接连加税之外,对顺州城内的普通农人着实算不得差,烧杀抢掠奸/□□女一概没有,与以往的突厥骑兵十分不同。怀柔加绥靖,若是按着他的法子治理顺州,怕是再隔个十年,顺州城内百姓自己都不认为自己还是大燕的子民了。”
正因如此,哥舒海其人,才格外可怕。
泰安在心里暗暗赞同,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也逐渐升起满满的好奇。
然而他们在顺州城内,并未能住上太久。
破城后半月有余,明黄色的圣旨被快马加鞭送到了顺州。
太子丝毫不感到意外,稳稳当当跪倒在地,恭顺地接下圣旨。
起身的时候,却在眼角余光瞥见了督军王中郎略带歉意的目光。
破城的战报由王中郎报给高坐庙堂的帝王,而飞鸟尽良弓藏,北征突厥风光一时的大将军卢睿,也到了回京,做回那个隐忍又沉默的太子的时候。
燕军凯旋本是乐事,许多两年未曾归家的兵将已迫不及待。太子身边亲近的将领和内侍却一片唉声叹气,恨不能拖延回京的步伐。
太子却很淡然,越是临近京城,越是连马都不再骑,日日藏在泰安的车驾中。
“这都几天了,主帅还不露面,成吗?”泰安满满的担忧,看着侧躺在她身侧的太子。
“…又没外敌,我耍威风给谁看?我在军中声望越盛,招来的白眼越多。”他的声调懒洋洋的,“皇后失了庶弟陈继良,恨不能将我抽皮剥筋…”
“所以你就日日流连红粉乡中,营造出快要得花柳病身亡的假象?”泰安没忍住,脱口而出。
太子大怒,脸黑得像锅底:“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我流连哪里了?不就是待在你的马车上吗?以往说自己是个游侠也就算了,怎么如今倒拿自己比青楼女子?”
泰安触了他逆鳞,乖觉低头不说话了。
太子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坐直身子,轻声说:“秦家和李家,你喜欢哪个?”
啊?泰安抬起头,红唇微微张开,迷茫地看他。